道士下山2

三个时辰后，汝果才在一片慵懒午后阳光中悠悠转醒。

头痛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胀感，仿佛脑海被强行塞入了无数不属于她的画面与情感。这一次，她清晰地接收了玉珍几乎全部的记忆洪流。

明白来龙去脉后，她只想骂人。

这玉珍真是胆大包天，连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她倒好，竟然与自己的小叔子——那个名叫崔道融的年轻男人有了私情！记忆中的崔道融生得一副风流倜傥的好皮囊，眉眼含情，最是会撩拨人心。这要是东窗事发，在这礼教余威尚存的时代，浸猪笼都是轻的，怕是还要连累家族名声，死都不得安宁。

“编剧，你出来，我们有必要谈谈人生！”汝果忍不住扶着额角，对着空气低声抱怨，仿佛这样就能与那操纵命运的无形之手对话。

她长长吁出一口郁气。穿越也就罢了，偏偏穿越到如此危急的关头，天时（乱世将至）、地利（深宅大院）、人和（夫妻离心、叔嫂悖伦），她一样都没占着，简直是地狱开局。

稍作平复后，汝果指尖轻抚冰凉额角，终是认命：“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兵来将将挡，水来土掩罢。”

自我安慰一番，她激荡的心绪渐渐平复。按照玉珍的记忆，今日她本该与丈夫郝先生一同去天蟾舞台看戏，是名角梅兰芳的《贵妃醉酒》。

“看戏……”汝果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据记忆所示，原来的玉珍对戏曲一窍不通，甚至一听到那咿咿呀呀的婉转唱腔就止不住犯困，每次看戏于她都是煎熬。

“真是倒霉透顶！”汝果摇摇头，认命地起身。她走到衣柜前，挑了一件玉色滚边旗袍，仔细系好盘扣，又提起一个精巧的绣花手袋，这才慢吞吞地下楼。

刚出大门，一辆黄包车就疾驰而至，稳稳停在她面前。车夫是个精瘦的汉子，肤色黝黑，肩上搭着条半旧的白毛巾，笑容却极为热络。

“哎呀！”汝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方才恍惚间，她竟将这辆疾奔而来的黄包车看成了某种钢铁怪兽。定了定神，她才看清车夫憨厚质朴的面容。

“郝太太，是去郝氏诊所吗？”车夫用毛巾殷勤地掸了掸干净的座位，一口带着苏白口音的上海话。

得，又是个熟人。汝果微微颔首，努力模仿着玉珍平日略带骄矜的姿态，优雅地提起旗袍下摆，侧身坐上黄包车。车夫拉起车把，吆喝一声“劳驾”，便轻快地在梧桐树影斑驳的街道上小跑起来。

汝果望着街景出神。电车叮当作响，辫子擦着轨道冒出蓝火花；报童挥舞着报纸，吆喝着当天的新闻；穿着阴丹士林蓝布旗袍的女学生与西装革履的绅士、长衫马褂的老先生摩肩接踵，偶尔还有一辆福特汽车缓慢驶过，勾勒出一幅生动而嘈杂的民国上海街景图。

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是非之地，首先得避开所有认识原主的人。汝果在心中飞快盘算，将玉珍记忆里认识的人——邻居、佣人、丈夫的病人、常去的店铺伙计……在脑中过了一遍。这一想，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真是夭寿！这玉珍生活圈子竟如此之小，连街边卖粢饭团的老阿婆和总在巷口修鞋的老师傅都认得她是郝先生的太太，热情地打招呼。这还如何躲？除非能换张脸，否则根本无处可逃。

但换脸也得看时代不是？古代有易容术，现代有整容技术，偏偏卡在中间的民国，在这方面真是束手无策。这也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一个真理：中国的人口众多，街坊邻里的关系紧密，可不是一朝一夕得来的。

“愁煞人也，这可如何是好？”汝果轻蹙蛾眉，满面愁容，却不知自己这副西子捧心般的柔弱模样，落在旁人眼中，自成一道难以言说的风景，引得路过几位男学生频频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