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崔道融那次试图闯门、结果慌不择路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了腿,被他哥郝道宁接回家悉心照料之后,汝果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他似乎真的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郝道宁只轻描淡写地对汝果提过一次,说他弟弟腿好后,似乎是终于想通了,觉得不能再无所事事,为了给未来的侄儿赚点见面喜礼,跟着一个南方的商队出门做生意去了,归期未定。
汝果有时候甚至恍惚地觉得,那个风情万种又阴鸷偏执的崔道融,是否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她穿越而来时,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但指尖无意中抚上小腹时,那微微隆起的、充满生命力的弧度,又在清晰地提醒她,这一切并非虚幻。这个孩子,是那段混乱关系的铁证,也是她如今立足于此的护身符与……枷锁。
日子流水般过去,她这肚子也跟吹气球似的,一天天明显大了了起来,行动渐渐不便。她这嘴巴也变得极刁,口味一天三变,有时候是馋得厉害,有时候又腻得什么都吃不下。这会儿,她是看着院子里那几棵幸存的老梨树开满了雪白的花,风一过,簌簌如雪落,竟又莫名地馋起了梨花做的糕点。
“媳妇儿,这梨树下风大,虽然入了春,到底还有些凉气。你坐着别动,我去屋里给你拿件薄毛毯来披上。”郝道宁小心翼翼地将汝果扶到院子里新搭的藤编躺椅上,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嗯,”汝果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舒服地眯起眼,享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又添了一句,“顺便……再去厨房,让吴妈给我抓一小碟盐津话梅来,嘴巴里老没味道,泛酸。”
郝道宁笑着应了,快步走进小楼。
汝果躺在躺椅上,眯着眼看那满树繁花,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甜香,心思却又飘远了。也不知道,这梨花做的糕点究竟是个什么滋味?是甜的,还是酸的?……
随着孕期增长,郝道宁几乎把她当成了琉璃娃娃,呵护备至,诊所的事务也多半交给了伙计和何安下,自己则大部分时间留在家里陪她。何安下也变得越发稳重勤快,里外操持,只是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欲言又止的探究。
这种过分的平静和呵护,反而让汝果心头那根弦越绷越紧。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窒息。她总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踏入了某个精心编织的柔软罗网,正在一步步陷落,却无力挣脱。
“何安下!何安下你在家不?”她忽然扬声朝屋里喊道。
“在呢!师娘,咋啦?有什么吩咐?”何安下很快从后院跑了出来,手上还沾着些泥灰,像是在摆弄花圃。
“你……现在得空不?”汝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随口一提,“你去一品斋看看,他们家……有没有用新鲜梨花做的甜点?要是有,就买些回来。”她顿了顿,摸着肚子,找了个完美的借口,“唉,是肚子里这小祖宗闹的,非说他想尝尝鲜。”
听了师娘的话,何安下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疑惑师娘怎么会突然想吃这个,但也没多问,只是憨厚地应道:“哎!好嘞!我这就去问问!”说完,转身就风一阵地跑了出去。真好骗啊,这小孩儿……汝果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嘀咕,脸上却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郝道宁拿着毛毯和话梅出来时,正好看到他飞奔出去的背影。
“安下这是去哪儿啊?跑这么急,莽莽撞撞的。”郝道宁一边仔细地给汝果盖好腿,一边随口问道。
汝果捏了一颗话梅放进嘴里,酸得眯起了眼,含糊道:“我刚刚看了一场梨花雨,嘴巴怪痒痒的,就随口央着他去一品斋看看有没有梨花做的甜心买。”
郝道宁闻言,沉吟了一下:“一品斋做甜点的老伙计白案师傅,和我是老朋友了。不过他前些天跟我提过,他老家有点事,这几日正好告假回苏州去了。店里其他伙计,怕是做不来他那手精细的梨花糕。”
听了前半句,汝果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期待顿时落空了,嘴里的话梅似乎也更酸涩了。结果郝道宁话锋一转:
“罢了我去摘些新鲜梨花,亲自去厨房给你煮一碗冰糖梨花羹可好?虽比不上白案师傅的手艺,但用料肯定新鲜干净,清清淡淡的,你现在吃着也合适。”
听着这话,汝果眼睛一下子亮了,嘴里的酸水仿佛都化成了期待的口水。“这真是太好了!去,去,去!你快去摘花,去煮!”她甚至忍不住轻轻推了推郝道宁,催促着。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老想着吃,这嘴巴从上到下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郝道宁见她这副馋样,不由失笑,眼神里满是宠溺。但他看了看汝果硕大的肚子,又看了看几步之遥的小楼厨房,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毕竟玉珍的产期就在这几天了,瓜熟蒂落,随时可能发动。他这两天老是心神不宁,右眼皮直跳,总感觉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她身边才安心。
不过看她这副殷切期待的模样,再想到只是去几步路外的厨房,门窗都开着,自己动作快些,片刻就能回来,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郝道宁想着,心下稍安。
“好,好,我这就去。你乖乖躺着别乱动,要是有什么事,就大声喊我,我立刻就能听见。”郝道宁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这才转身去摘梨花了。
汝果看着他仔细挑选那些半开未开、最新鲜的花朵的侧影,心里那点莫名的焦躁似乎被抚平了些许。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也许郝道宁是真的期待这个孩子,真的在努力做个好丈夫?
她重新躺回去,嚼着话梅,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让她有些昏昏欲睡。嘴巴里的酸味渐渐淡了,却又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渴求所取代——她看着枝头那颤巍巍、水灵灵的梨花芯,感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甚至……她的小腿肚子也开始隐隐有些发胀,像是也在犯馋瘾了?
不对……
这感觉……不太对劲……
等等!
这不仅仅是嘴馋腿肿!
汝果猛地僵住,手瞬间捂住了高耸的肚子!
一种熟悉的、却更为强烈的下坠感,伴随着一阵紧过一阵的、收缩般的钝痛,猛地从小腹深处袭来!
麻蛋!这根本不是馋!这是……这是要生了!羊水好像已经破了!温热的液体正顺着腿根往下流!
老秃子!快来!救命啊!要出人命了!
汝果张大了嘴,剧烈的疼痛瞬间攫取了她所有的呼吸和声音,她疼得眼前发黑,连一句完整的呼救都喊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的气音。
完了!这回是真完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