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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秋·二

洞庭秋

“乾元三十六年皇驾驾崩,太子朱承煜即位后改国号敬武,并封侧妃卫氏为懿贵妃、行协理六宫之事,卢氏为蕙贤妃;侍妾付氏为妃,尚氏为晴昭仪,阮氏为婕妤;另有一位原东宫侍女为容华,姓氏已不详。”

华棠宫坐落于大明城西南部,北临太液池,西毗太乐坊。

卫敬熙跟着掌事公公,步入了偌大的王城,这一入,许是一辈子都再也出不来了。此时正值盛夏,烈日当空,绿树成荫,百花齐放,周围红墙绿瓦,鳞次栉比,人穿梭在其中,渺如沧海之一粟。盼着落选的她最终是被留了牌子,封为贵人,不高不低的位份。

公公在华棠宫前驻了足:“启禀卫贵人,这里便是您的住处了——奴才跟您说,华棠宫可是个好地方,旁边就是个大湖,风景如画,不偏也清净。”随即眉开眼笑的为她开了门,殷勤中讨好的意味不言而喻。卫敬熙被安排到的房间名为摘星阁,东偏殿的二层小楼。阁内站着四名女子,年龄参差不齐,皆是侍女打扮,“奴才见小主没带家里的用人,就从掖庭选了四个,都是极好的丫头,小主可有青睐的?”

卫敬熙随手一指,选了位名唤冬儿的,看上去朴素老练,又觉冬儿这名字太过随便,就赐名“寻梅”,用作贴身侍女。待公公说完宫规退下后,寻梅便给卫敬熙介绍起了宫中的几位高位娘娘。伏莘宫现下的主位是付妃,居长生殿;另有翠微宫蕙贤妃,未央宫戚容华、阮婕妤,漪兰宫晴昭仪等人。太子当年未有正妻,如今亦无中宫,而她的族姐卫敬淑,是掌管六宫事务的琼玉宫懿贵妃。卫敬熙听宫规听的头疼,见公公远去,便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窗外一眼望下去是流云榭,盛夏的池塘边开满火红的木棉花,美不胜收。寻梅帮着收拾好她的随身物事,手脚麻利地上前替她宽衣:“小主是分到了个好地方。舟车劳顿一天,快歇息吧,明天还要向懿贵妃请安。”

懿贵妃。一别三四年,看来这位曾经名动江陵的才女在宫里已出人头地。想必先前也是因着贵妃的缘故,比起被杀头流放的其他落马官员,皇帝处置卫大人不过是降职罚俸。如今阖宫上下都知道新来了个贵妃的族妹卫贵人,不知又会有几双眼睛落在她身上。

第二天清晨,寻梅服侍卫敬熙梳了妆。粉蓝色暗花云锦襦裙缀宝蓝色镶花腰带,分肖髻上斜插着一支冰莲琉璃玉钗,其余亦是清丽淡雅的珠饰。初入宫帏,卫敬熙不想太过扎眼,便放弃了自己原打算在请安时穿的一身明丽的桃红色石榴裙。

刚出门便撞见了花常在花翡翠,自己在采选时结识的好友,容资不算出众的侧室之女,为人随和可亲。许是在家中都是常被忽视的那个,卫敬熙与她一见如故,畅聊许久。见她也入了选,忙上前携手祝贺。

此时刚过辰时,懿贵妃等几位娘娘想必已经在候着了,打过照面后,两人一同赶往关雎宫。

紫宸殿外坐落着的雕栏玉砌的建筑便是琼玉宫。宫殿通体是由白汉玉铸成,朝阳下被照得晶莹剔透,堪称琼楼玉宇,被周围的碧瓦朱墙一衬托,更是十分醒目,难怪会成为历来宠妃的象征。一行新人被女官领着走进主殿——飞鸾殿。室内以檀木为梁,珍珠为帘,玉璧为窗棂,后方的屏风是沉香木,镶着水晶与范金画就的望月御舒图。地板竟也是一块块切割整齐的白汉玉,踩在上面清凉又细腻,可谓低调雅致,也难掩其奢靡。

走过几位陌生的高位妃嫔,只见卫敬淑坐在主殿上,还是记忆中那般情姿隽逸,神采奕奕,望着众人行了跪拜大礼后,审视一圈教大家福身。

“规矩都挺好,模样也不错。诸位妹妹新入宫,以后要尽心服侍皇上,绵延子嗣。以后有什么不习惯的大可来问本宫,咱们姐妹之间互相照拂,让皇上舒心才是。”眼前的懿贵妃彬彬有礼,言辞款款,三年王府生涯让她退去不少青涩,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模样了。见卫敬熙打量着她,卫敬淑颌首回以她一个浅浅的微笑。

自己这位义姐,几乎还是老样子。好在她一向行事光明磊落,为人正直,在她这样平和的主子下面讨生活,总好过碰上个阴晴不定的。

正思索着,一个尖利嘶哑的声音打断了卫敬淑教导:“贵妃娘娘!——我说这位妹妹,你的衣饰真的…好好笑啊,哈哈哈…”

插话之人是华棠宫主位付妃付梦媛,生的是名嫒美姝,脸上沤着胭脂香粉,嘴唇涂得嫣红,正一脸戏谑地看着卫敬熙,引得她一下成了飞鸾殿里的焦点。

被插话的卫敬淑有些不快:“付妃是在说卫贵人?”

“可不是吗,”付梦媛薄唇勾起,笑靥如花,看向卫敬淑身上的水蓝色的团云暗纹丝绸曲裾,“娘娘您说,卫贵人穿的这么寒酸不说,还非选了和您一样的颜色,这不是有意岌越您嘛…”

“娘娘有所不知,这卫贵人正是贵妃娘娘的族女啊,穿着上就沾亲带故的,想必...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吧?”一旁阮婕妤阮羡鱼忙着搭腔,和付梦媛一唱一和,周围开始有低低的笑声。

第一次请安就遇如此下马威,付梦媛的恶意不言而喻。卫敬熙可没有她看上去那么好拿捏,应对几句冷言冷语倒不难。只是付妃那双弯弯的狐狸眼实在扰人,锋利的目光盯着卫敬熙跟两把刀子似的,还偏偏就住自个宫里的主殿,她卫敬熙到底做了什么孽。

“本宫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后妃穿着合规矩、得体就好,向来没有禁止撞衫一说。皇上登基不久,后宫开销应以节俭为先,本宫看卫贵人便做的很好。”面对眼前剑拔弩张之势,卫敬淑端正了声音说着,看得身披绫罗绸缎的付梦媛有些心虚。“卫贵人年轻貌美,即便朴素些本宫看了也高兴。再者,勾心斗角之事乃是大忌,付妃,管好你这张嘴。”

卫敬淑解围后便无人再理付梦媛。晨会继续进行着,付梦媛自觉无趣,闷头喝起茶,余光却时不时往卫敬熙处瞟。

“敬熙!方才那个付妃也太过分了,我本想为你出头,可是…”散会后,花常在一出琼玉宫便拉上了卫敬熙,愤愤不平道,“她也欺人太甚了,不就是颜色和贵妃娘娘的像了些,就这样咄咄逼人,好在是贵妃娘娘护着你。”卫敬熙安抚着花翡翠,说了些客套话。原本就因和卫敬淑的关系遭人忌惮,晨会更是一下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她万不能像花翡翠一样有什么便说什么。花翡翠艳羡着她,不像其他人一样孤苦无依,有着一位贵妃姐姐撑腰,可谁知道,身为贵妃的族妹,究竟是她的福,还是她的孽。

午膳送来的都是清淡素菜,卫敬熙本就没什么胃口,更是吃不惯,草草用了几口便传人撤下了。华棠宫只有她和付妃付梦媛两人在住,隔壁的长虹殿吵吵嚷嚷,不时传出觥筹相撞声和女子的嬉笑声,许是是在宴请宾客,抑或是姐妹小聚——总之是与她卫敬熙无关,胃里又空虚得很,就把鞋子一登,整个人倚在床前,开了之前带进宫来的一坛酒来喝。是教习嬷嬷来之前,用她攒的碎银子从街市口买的梅酒,比不上宫里的琼浆玉液,可这或许是她这辈子能搞到最后一坛有烟火气的吃食。

卫敬熙向来是不胜酒力的,但除了麻木自己,也想不出什么能快点高兴起来的方法了。

午后的太阳直晒着阁楼。因品级不够,屋里不准用冰,人被闷出一身汗,长虹殿又吵得头疼,索性扔下酒樽,领了寻梅跑到上林苑避暑。她本是不羁爱玩的性子,正襟危坐一上午,拘得腰酸背痛。还在府里时常年无人管束,闲来无事就一个人偷偷跑到长街上,看杂技听唱曲,再偷着给自己买些点心和小首饰、小玩意,至于自然景色倒还是第一次看,谁叫往日卫大人和家姐出游,不知是嫌带上她丢脸还是累赘,她总是看家的那个。去个花园都能高兴半天,她都觉得自己真可怜。

与设计宏伟的御花园不同,上林苑地处偏僻,绿树成荫,处之清凉,很是治愈身心。卫敬熙走在前,寻梅在后面寸步不离地跟着,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卫敬熙嫌她煞风景,几步甩掉寻梅,一头钻进前方的紫竹林。

走出竹林便是太液池,池边停着几艘小艇,两三个侍卫在旁边看着。卫敬熙走上前去,询问他们能否借艘船来划。

“小主,真不巧,这是宫人清扫湖面用的船,妃嫔们划船,向来都是去御花园莲花池。”

“我就借一小会,去湖中心的小岛上,看一眼就回来。我不想去御花园。”

“这…小主别为难了,这船不常收拾不说,想必也不安全,若是摔了小主,我们也担当不起。”

见对方没有让步的意思,卫敬熙自知无趣,猫到了一边。她向来不是个死脑筋的人,既然不让借,等人散了偷偷上就是了。

清风徐来,浓云蔽日,波光粼粼的水面失了光彩,固成一块翡翠。侍卫们张罗着换班吃饭了,卫敬熙看准时机,挑了一艘轻巧的彩舫溜进去。船身通体用上好的鸂鶒木打造,舢板漆成朱红,在太液池的长天碧色中醒目极了。船舱里装饰精良,铺着厚厚的鹅毛垫,被面是明黄色的素软锦。卫敬熙醉醺醺地躺下,心里咕哝着宫里还就这点好,连宫人用的船都这么高级。

船身随着湖水起伏着,连同卫敬熙自己的身体都飘飘欲仙,空气中的花香土腥让人心安,仿佛回到了曾经布衣芒屩的时光。前些日子多思失眠,如今酒劲上头困意袭来,昏昏沉沉地跌入了梦乡,任凭水波把小船推离岸边。

朱承煜连日来心情差到了极点。刚登基南方便迎来了百年不遇的强降雨,被钦天监说是不详,水患一事又让他头痛得很。去太液池散心,却被告知自己常用的那艘画舫出了些岔子,说是锚绳断了不慎飘走,正派人去捞,游湖一事可能要耽搁了。

遥想朱承煜当年弑父夺权,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看公公答得畏畏缩缩,以为不过是有刺客。等船靠岸,推开赵公公一把掀了帘子,只见自己的御船里大剌剌地躺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吓得差点揪断了手里的佛珠。

“皇上,这…奴才管理不善,怕是哪位小主误进了您的船,皇上恕罪!”随侍的赵公公点头哈腰地请罪,又转向赶来的几个侍卫,训斥他们渎职。

眼前的美人衣衫松垮地挂着,露出延颈秀项,躺在自己的垫子上熟睡,眉似新月,眸若桃花,脸颊粉粉的,显然是喝醉了。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花瓣般娇嫩的双唇翕动着,将笑未笑,似颦非颦。朱承煜本来觉被冒犯,看着她这副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心中不知为何有种柔软的感觉,还是轻手轻脚地坐在了甲板上,替她摘掉了落在发辫上的一朵木棉。

“动静都小点,朕倒要看看她能睡到什么时候。”

傍晚的琼玉宫内,卫敬淑整理着手中的账簿。新帝登基后,南要赈灾济贫,北要平定蛮夷,宫外开销颇大,她管理宫务便力图节俭。

“主子,燕窝熬好了,先用完再整吧。”女官月卿在一旁替她研着墨,看到婢子呈上一蛊镶金琉璃玉盏,停下手中动作,扶着卫敬淑出了书房。

“今早可是吓死奴婢了。付妃那个性子…不会把她怎么样吧?”主子才吃了一口,月卿巴望着门口无人,便忍不住侧过身咬起耳朵。

“月倾,注意言辞。这是宫里,她又不是市井泼妇,能怎样,左不过是讥讽两句罢了。”卫敬淑淡声音还是淡淡的,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燕窝,“凭她的姿色,才封了个贵人当真是委屈了。本宫能做的,也不过是给她安排个好宫殿,让她住的舒服些是了。你去库房寻些衣料首饰,与本宫备好的蜀锦玉枕一同送去摘星楼。”

用完燕窝,卫敬淑乏了,就收起账本,取了新做的凤颈琵琶弹了起来,纤纤玉手只在弦上那么一拨,清脆的琴音就如同淙淙流水洒满了琼玉宫。弹到忘情之处,满头云鬓与上面的十二尾凤金步摇一起舞动,翻飞,露出了耳坠上饱满如圆月的珍珠,那是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东珠。

这是深宫,欲静何曾静。飞黄腾达也好,寂寞囚鸟也罢,都是命数。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有人或许一辈子都找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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