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母差人给程始送信来回最快也要月余,程止的家书倒是先一步被送了过来。
程母大字不识一个,拿着那筒竹简高兴地直哆嗦,忙叫来了二儿子。
程承得知弟弟的来信也很是高兴,他虽然是自己主动为了照顾家中老幼放弃了去白鹿山的机会,平时面上不显,但到底还是遗憾的。
程止也知道二哥的心病,所以常常在家书中向他讲述在白鹿山求学的经历,并且常常把夫子的文章抄送给程承,让他有机会拜读。
程止这次在家书上除了像以往一样报平安,问程母和家中好,另外还提到了白鹿山山脚下的镇子会在半月后的端午节举办活动,白鹿山的师傅和同窗们都会带着家眷来,所以程止问家中有没有人愿意去一同热闹热闹。
程止只问家中若有空闲可以派人来一起热闹,程母却已经脑补完了一出小儿子在外孤苦伶仃被受欺负到了节日里还形单影只孤独寂寞冷的可怜景象,心疼地她眼眶都红了。
但是她年岁大了,不好活动,程承腿脚不好,葛氏更没有去的理由,程母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芸裳。
程母咳了一声:“你二兄既如此说,四娘子你就去一趟吧,正好天热了,止儿也该添些衣物,你顺路给他带过去。”
芸裳点头称是,看着乖乖巧巧,程母舒心不少,心里那点自己不能去的苦闷也散了。
她又令人寻了速度快些的驿者给程止送信,零零碎碎地把家中大小事项都与程止说了,末尾言道到时候会让芸裳去白鹿山。
不提这边程母让人准备给程止的衣物配饰零零总总,是说白鹿山那边,程止自从家书发出后就天天惴惴不安,直到程母的回信送到,他迫不及待解开竹板,一目十行看到了末尾,终于出了一口气,露出一个难以抑制的笑容来。
他一得知端午节的事就想到了芸裳,家里的情况和程母的心理他也算是了解得透彻,这次特意在家书里暗示,又绞尽脑汁在遣词造句才写出那篇程母看了都流泪的家书。还好,一切都如他所愿。
一旁的同窗难得见程止这么高兴,就问道:“可是家书中来了什么好消息?”
程止正在兴头上,也不瞒着,点头道:“过几日端午节家中有人会来。”
同窗见他这么兴奋,开玩笑道:“不会是家里的小娘子要来了吧?”
他本来是句玩笑话,说都知道程止虽然被附近十里八乡的女娘们誉为第一美男子,但他还没定亲,所以对他有意思的女娘都想着法子往他眼前凑呢。
谁知程止听了他的话却莫名其妙红了耳朵,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同窗震惊了,程止这是……心有所属了?同窗捋着胡子摇头,要是这消息传出去,怕是要上了多少佳人的心哟。
……………………
程止心里期盼,恨不得听到芸裳明天就到的消息,而芸裳从程府到白鹿山,马车要行三四日,程母为了防止路上出什么事情耽误会让她儿子不欢喜,提前好几天就让芸裳动身了。
马车摇晃,芸裳斜靠在软垫上,原本翻着本闲书消磨时间,但这乡间小路实在不好走,坐在车里晃得她头晕,她便索性把书放下,掀开帘子看向窗外。
窗外跟着寥寥几个侍从,不过都骑着高头大马,看着精神,从骑马和握刀的姿势就能看得出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
这几个当然不是程母给她的,这条路一向比较太平,程母原本想让芸裳带几个家里的侍从来就行。
还是万老夫人叮嘱她不要大意,让她挑几个侍卫一起去。芸裳带来的这几个都是她在万家时相熟的,甚至可以算是她自己的人,几斤几两她都清楚,自然用着放心。
眼看着前面一段路要进林子,路上颠簸个不停,芸裳翻身出了马车,领头的侍卫了然地牵出一匹马,芸裳一跃上马,姿势熟练地赶马车的小厮瞪大了眼睛。
芸裳从领头的侍卫手里拿过马鞭,冲他点点头,一挥马鞭,那匹枣红色骏马高鸣一声,大步跑入林子。
悉悉索索……
前面似乎传来什么动静,芸裳看过这一片的舆图,穿过这片林子就是一个小村子,按理来说她跑了这一阵子也快到了,前面动静却不太对劲。
她勒停了马,翻身下来,那批枣红色马儿不安的跺跺脚,芸裳冲它嘘了一声,它通人性地安静下来蹭了蹭芸裳。
地上有些奇怪的绳索的痕迹,看起来像是绊马绳,芸裳走了几步,在一棵老树下捡起一个不起眼的耳饰。看这耳饰上品相优越的掐丝金镶珠,就知道价值不菲。
身后,几个先行的侍卫也赶到,芸裳冲他们打了个手势,几个人悄声往村子里靠近,不期然地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还有粗声的咒骂。
芸裳动动耳朵,大概就一二十个人的样子,又捡起落在一旁的一把断刀,工艺粗糙,也不是什么好铁,倒像是农家自己融了自己锻的,芸裳心里有了数。
屋里,那伙贼寇正逍遥着呢,一个看着像领头的大胡子爱不释手地摸着箱子里的金簪子,旁边狗腿的小弟看准了颜色拍马屁:
“老大真是机智啊,那女娘只身带着个小孩,没想到油水这么足啊,这只簪子赶得上咱们打劫这穷乡僻壤的好几户了吧。”
那大胡子似乎是想捋捋胡子装出一副斯文样子,谁知那胡子不知多久没打理过早就打结了,他这一捋疼得一哆嗦,忙放下手:“我看这女娘颜色也不错,说不定还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回头咱们兄弟也尝尝鲜哈哈哈哈呃……”
话还没说完,那大胡子已经倒了下去,身上插着一把利箭,吓得那小弟一蹦三尺高,正准备出声喊人,只觉得脖子一痛,似乎听见了呼呼的风声,他缓缓低头,就见一直一模一样的箭插在自己的脖子上,他重重摔下去了,再也没有了呼吸。
“女公子,这边的匪徒已经处理了。”
“女公子,这边抓到三个。”
不多时,几个侍卫汇聚过来,他们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匪首,面色如常地躬身向芸裳汇报。
芸裳点点头,走进了屋子,躲在角落里的妇人不停地打哆嗦,她发丝散乱,脸上还有溅上去的血迹,大概是刚才那匪首靠得太近,被箭射中时喷溅出来的。
一个侍卫想上前查看,却被那妇人打扮的女子疯了一样挥手打开:“别碰我,别碰我!”
芸裳上前一步,那女人往后缩了缩,突然膝行几步,一把拜在芸裳面前,沙哑着开口:“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谁?”
“阿狸,我的阿狸被那群贼人带走了!”
芸裳皱眉,听这意思是还有个小孩子?
“被带去哪了?”
“我不知道,他们好像说要把阿狸卖掉,我的阿狸!”
芸裳吹了声口哨,一个枣红色的身影从一旁的树丛里冲出来,芸裳一跃上马:“都去找找,他们应该没走远!”
“是!”
小路上,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山间崎岖的小路上他一个不小心就摔在了路上,尖锐的石子划破了他的手,鲜红的血液混着路上的土尘沾染到衣服上,若是有识货的,怕是会为这要价不菲的锦织缎子心痛。
那孩子边跑边往后瞧,就听后面传来喊骂声:“你个小畜生别跑!”
这声音一出,他顾不得手上腿上的伤痛,跑得更快了。可惜小孩子再怎么跑也比不过手长脚长的大人,眼看着那人满脸凶恶追过来,一伸手就冲着那孩子抓去,鹰一样的爪子带着恶意,脏黑的指甲几乎就要碰到白嫩的小脸。
“咻!”
“谁!”听到箭声,那贼匪警惕地转过头来,还没等他抓住眼前的孩子当人质,就又听见箭矢划破风的声音:
“咻咻咻!”
一箭插入他股上,另两箭一左一右插在他胳膊上,直接把他钉在了地上。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刚才差点被抓住的孩子呆呆地坐在地上抬起头,枣红色的大马上,不是魁梧雄壮的男人,反而是个姿色秀丽的女子,肌肤似雪,红唇似火,凌不疑九岁的短暂人生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艳绝伦的女子。
她骑在高头大马上,腰肢纤细,却身姿挺拔,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似是偏爱一般投在她身上,乌黑的发丝闪着绸缎一样的光芒,莹白如雪的皮肤被阳光亲吻着呈现如玉石般剔透的质感。
凌不疑缓缓遮住眼睛,小小的他不知道有种莫名的预感,他会将今天这一幕永永远远刻在心底。
“阿狸?”芸裳唤了一声。
即使被喊作“阿狸”已经一年了,凌不疑仍然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当这个名字从那张红唇间唤出时,凌不疑却毫不迟疑地轻声应了一声。
芸裳看着坐在地上的孩子,看着也就八九岁大,却不难看出日后俊美的影子,她轻轻踢了踢马肚上前几步,一弯腰,还没等凌不疑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稳稳地坐在马上了。
“走吧,你阿母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