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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如泼墨般浓重地浸透了庄府的飞檐斗拱。檐角垂下的冰凌在惨淡月色下泛着死气沉沉的寒光，仿佛悬着无数把无声的匕首，随时会坠下刺穿这府邸的寂静。

庄寒雁站在周姨娘这处偏院角落的厢房门口，指尖触到的门板冰冷滑腻，寒意直透掌心，冻得指节发麻。门内隐约传来人声，细碎，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尖锐，像毒蛇在黑暗中嘶嘶吐信。她推门的手顿了顿，侧身无声地贴向糊着高丽纸的窗棂。

“……晦气东西，也配住进我们的院子？”一个拔高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刻毒，如同刀片般刮过薄薄的窗纸，“一股子丧气，沾上她，怕是连咱们都要倒大霉！真不知道姨娘怎么想的！”

“可不就是！”另一个声音立刻应和，又快又急，充满了怨怼，“周姨娘心善收留她，我们可倒了血霉了！平白污了咱们院子的地气！听说她那个‘赤脚鬼’的名头……”

“好了！”

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是周姨娘周如音。窗内的黑影轮廓清晰了一瞬，似乎转向了声音最尖锐的方向

“不要再说了！她是我们庄府的三小姐，这点体面，庄府还要！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些话了！”

周姨娘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

“该有的规矩体面，一样不能少！别让人嚼舌根，说我们刻薄了她，懂吗？都给我记住了！”

窗内的低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沉默。

就在这时，前院方向猛地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哗！杯盘碎裂声、惊呼声、男人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夜的死寂！

“怎么回事？快去看看！”周姨娘的声音瞬间拔高，失了方才的从容，带着真切的惊惶。脚步声凌乱地涌向门口，门被猛地拉开，刺骨的冷风裹着雪沫呼啸着倒灌进去。

而在庭院深处，一丛被厚重积雪压得几乎折断的枯瘦梅枝后，一道清冷的身影几乎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庄清也裹着厚厚的银狐裘，暖炉的微光在宽大的袖中隐约透出一点暖橘色，却丝毫暖不了她此刻冰封的眼神。她静静地看着厢房门口那片混乱。

“三小姐莫要听她们胡说……” 一直默默跟在庄寒雁身后的丫鬟楚星，忍不住低声安慰，声音里满是担忧。

“庄寒雁！你这丧门星，给我滚出来！” 一声暴怒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院门被一股蛮力狠狠踹开，腐朽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要断裂开来。

庄语迟裹着一身华贵却沾满酒渍的玄色貂裘，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黑豹，挟着门外凛冽的风雪和滔天的怒火直冲进来！他双目赤红，脚步踉跄，显然已喝得酩酊大醉。

“晦气东西！谁准你住进来的？滚！滚出我的院子！”

他咆哮着，目光扫到门口几个小厮手中抱着的、显然是给庄寒雁准备的被褥衣物，更是怒火攻心。

“还有这些！统统给我扔出去！一件也不许留！脏了我的地方！”

他一边咆哮，一边疯了似的冲过去，将小厮手中的衣物胡乱抓起，用尽全身力气向四面八方猛掷出去！棉絮、布片在寒风中散落飞舞，如同破碎的残梦。

庄语迟的动作带着毁灭一切的癫狂，几步就跨到了僵立在厢房门口的庄寒雁面前。浓重的酒气和暴戾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他猛地伸出双手，骨节因用力而泛白，像两把冰冷坚硬的铁钳，狠狠掐住了庄寒雁纤细脆弱的脖颈！

“呃……”巨大的力量瞬间扼住了呼吸，庄寒雁的喉咙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闷哼。冰冷粗糙的指节死死嵌入皮肉，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汹涌灌入胸腔，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挺直了冻得僵硬的脊背，如同雪地里一株宁折不弯的瘦竹，没有挣扎，也没有发出任何求饶的声音，只有一双眼睛在窒息的痛苦中死死盯着庄语迟扭曲的脸。

“都是你！你这天煞孤星！”

庄语迟的脸因愤怒和酒意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下

“老子好好的亲事！全让你这扫把星给搅黄了！人家一听说庄府有个‘赤脚鬼’回来了，还是个丧门星克死亲戚的，转头就……就退亲了！都是你害的！”

他掐住她脖子的手猛地再次发力，几乎要将那脆弱的颈骨捏碎，同时另一只手狠狠推搡在她单薄的肩头！巨大的力量让庄寒雁站立不稳，踉跄着向后退去。

“你以为……没有我……”

庄寒雁从几乎窒息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字眼，眼神带着一丝嘲讽的冰冷

“……人家就看得上你吗……”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

“贱人！还敢嘴硬！”

庄语迟彻底暴怒

“要不是看在我长姐的面子上……老子真想……真想就在这里……亲手宰了你！”

他嘶吼着，掐着脖子的手再次用力，另一只手猛地推向她的胸膛！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庄寒雁被推得向后急退，声音断续却带着决绝。

当庄语迟那双铁钳般的手狠狠掐住庄寒雁脖颈的瞬间，阴影中的庄清也心口猛地一窒！一股陌生的、尖锐的抽痛瞬间攫住了她，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暖炉，指尖冰凉。她看到庄寒雁被推得向后踉跄，而她的身后，就是那口在寒冬里结了薄冰、黑沉沉的荷花池！

“扑通——！”

沉重的落水声如同巨石投入死寂，轰然炸开！碎冰飞溅，墨黑的池水瞬间将那个单薄的身影吞噬！刺骨的冰寒如同亿万根淬毒的钢针，穿透薄薄的冬衣，狠狠扎进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在瞬间被冻结、撕裂！冰冷的池水疯狂地涌入她的口鼻，窒息感比刚才更猛烈百倍地袭来！

“啊！三小姐落水了！”

“快！快救人！”

“天哪！这……”

院中顿时乱成一团！周姨娘吓得脸色惨白，连声尖叫。下人们惊慌失措地围到池边，七嘴八舌，却多是惊惧地伸着头看，真正跳下去的没几个。只有那个被庄清也安排来的丫鬟楚星，毫不犹豫地冲到池边，看到在水中挣扎沉浮的身影，一咬牙，竟直接跳了下去！冰冷的池水让她也打了个寒颤，但她奋力向庄寒雁挣扎的方向游去。其他几个仆役这才如梦初醒，有的去找竹竿，有的在岸边伸手接应。

也好。

阴影中，庄清也紧攥的手指缓缓松开，那股心口的抽痛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情绪覆盖。如果这样的羞辱、这样的绝境，能让她看清现实，能让她明白这庄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处，能让她自己绝望地、彻底地离开……或许，对大家都好。

她最后瞥了一眼那个在墨黑冰水中沉浮挣扎、渐渐无力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有冰冷的审视，有一闪而过的痛楚，最终归于一片深潭般的沉寂。她拢了拢狐裘，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更深的黑暗。

“走吧……”

她对身边的青霜低语，声音平静无波。

青霜看着池边混乱的救人场面，低声道“小姐……还是心疼三小姐的吧？”

庄清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有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

“既然她不愿意走，就要看她的本事了。那几个嘴碎的贱婢”

她指的是之前在周姨娘房中嚼舌根被自己听到的那两个

“就安排到她屋里去，让楚星好好管教。”

青霜应了声“是”，快步跟上。

庄清也的身影在曲折的回廊间若隐若现，声音几不可闻，却清晰地落入青霜耳中

“让楚星去，不过是为了看着她……”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

“免得……坏了我的计划。”

夜色更浓，仿佛要将这府邸所有的肮脏与秘密都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