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您怎能如此!那《破阵乐》是我苦练多日,就指着今晚在诸位贵人面前露脸的!您随便塞个不知哪里来的……” 一个穿着艳丽舞裙、满脸泪痕的年轻女子——正是那个被临时换下的怜月姑娘,正激动地扯着老鸨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和压抑不住的愤怒。
老鸨被扯得心烦意乱,脸上又是尴尬又是焦躁,压低声音厉声呵斥:“闭嘴!小蹄子你懂什么!那是贵人!贵人懂不懂?给你的金子还不够堵你的嘴?再闹,仔细你的皮!”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庄清也给的那锭金子,掌心已被汗浸湿,眼神却不受控制地、慌乱地瞟向正从容走来的庄清也。
庄清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未在那争执的两人身上多作停留,仿佛她们只是路边的尘埃。
怜月姑娘的哭诉声戛然而止。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身后阴影中闪现,一记精准迅疾的手刀无声地劈在她颈侧。怜月连一声闷哼都未能发出,身体便软软地、毫无生气地倒了下去。老鸨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恐万状地看着那黑影利落地将昏迷的舞女扛上肩头,几个起落便迅速消失在走廊更深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庄清也这才停下脚步,转向脸色煞白、浑身抖如筛糠的老鸨。她不发一语,从袖中又摸出一只小巧的织锦布袋,看也不看便塞进老鸨那已经僵硬冰凉的手里。入手是沉甸甸的冰凉触感,隔着布袋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一片片薄而韧的金叶子相互摩擦的细微声响。
“这些钱,应该够你重新培养个新人了吧?” 庄清也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老鸨看着手中那袋价值远超方才金锭、足以买下她半座醉仙坊的金叶子,再看看庄清也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冷迫人、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恐惧彻底压倒了贪念。她猛地点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将布袋死死抱在怀里:“懂!懂!老身这就走!这就带人走!绝不给贵人添麻烦!”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浓重的酒意:“这位仙子……方才一曲,真是惊为天人!在下心折不已,不知可否赏光移步雅间,容在下……单独敬仙子一杯?” 一个衣着华贵、面色醺然的公子哥儿挡在面前,言语暧昧,意图昭然若揭。
庄清也目光在他脸上飞快掠过,心念电转。这醉醺醺的纨绔子弟?不,不像。方才台上《破阵乐》奏响时,此人似乎混在人群中,并无异常反应。
她眼底寒光一闪,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微微颔首,刻意放软了声音,带上一点属于“舞娘”的婉转与顺从:“承蒙公子抬爱,奴家……当然愿意。”
那公子哥儿大喜过望,脸上堆满得意的笑容,连忙殷勤引路:“这边请!这边请!天字三号房,清静雅致,最配仙子风姿!”
庄清也抱着琵琶,跟着他穿过灯火阑珊、曲径通幽的通道,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舱房门口。公子哥儿推开门,里面果然布置得颇为雅致,熏香袅袅,桌上还备着精致的酒水与鲜果。他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眼中闪烁着迫不及待的、令人作呕的光芒。
庄清也款步走入,雪青色的裙摆拂过门槛。就在她踏入房间的刹那,身后那公子哥儿却并未跟入,反而脸上掠过一丝诡计得逞的狞笑,飞快地带上房门!紧接着,“咔哒”一声轻响,是门栓从外部落下的声音!
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烛火不安地摇曳,在精致的屏风上投下晃动的、扭曲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不属于酒香的奇异甜香,嗅之令人头脑微微发沉。
来了!
庄清也心神一凛,全身感官瞬间提升至极致。极其轻微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外,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摩擦声!
她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她飞快地扯下自己颈间那条轻薄的雪青色丝巾,迅速而熟练地缠绕包裹住右手,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同时,左手已闪电般抄起门边高几上那盏沉重的黄铜烛台!烛火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剧烈摇晃,滚烫的蜡油溅出几滴,落在丝巾包裹的手上,带来轻微的刺痛,她却浑然不觉,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开启的门上。
门,被一股外力缓缓推开一条缝隙,昏黄的光线透了进来。
庄清也全身肌肉绷紧如猎豹,力量瞬间灌注于手臂,眼中杀机毕露,蓄势待发!
门缝扩大,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混合着冷冽酒气与室外寒意的危险气息,一步踏了进来!
昏暗的光线下,来人玄青色的袍角首先映入眼帘,布料挺括,随着步伐微微摆动。紧接着是束着墨玉带的劲瘦腰身,显露出习武之人的精干。然后是那张线条冷硬、此刻却蕴藏着山雨欲来般风暴的熟悉面容——
沈渡!
庄清也手中高举的烛台,那尖锐的铜底座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致命的冷光,距离沈渡的额角不过寸许!只需再下落一分……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骤然相撞!
庄清也的瞳孔在面纱后剧烈收缩,心脏仿佛先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随即又因认出是他而猛地松开,带来一阵短暂的虚脱感。
沈渡显然也没料到门后是这般景象,他深邃的眼眸中同样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愕,随即化为深沉的、了然的锐利。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瞬间的松懈与无声的确认——不是预期的敌人。
危险解除,但另一种更复杂的张力瞬间弥漫开来。
沈渡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沉沉地落在她依旧高举的右手上——那裹着丝巾、紧握着沉重黄铜烛台、充满了防备与凌厉杀机的姿态。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带着灼人的温度,扫过她身上那身雪青色软烟罗舞衣,布料如此轻薄,紧紧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在烛光下若隐若现着柔腻的肌肤。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她覆着银色面纱的脸上,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要穿透薄纱,看清其下每一寸表情。
“京都庄府嫡女,居然在这种地方献艺,”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和难以置信的冷嘲,“真让人……刮目相看啊。” 他说话时,身体又向前逼近了一寸,灼热的呼吸几乎要穿透那薄薄的面纱,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带着酒气的侵略性。
他空闲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缓慢、极其危险地划过她舞衣肩头那滑腻的软烟罗布料,指尖的热度透过布料灼烫着她的肌肤,激起一阵难以自控的细微战栗。
“嗯?” 那声尾音上扬的“嗯”,带着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醋意和一种风雨欲来的危险质问,像一根羽毛,既轻又重地搔刮在两人之间那根早已紧绷的弦上。
出乎他意料的是,庄清也不仅没被他此刻骇人的气势压倒,反而在面纱下弯起了唇角,勾勒出一个清浅却带着挑衅的弧度。
她手腕仍被他紧紧攥着,却不再试图挣脱,反而借着这力道,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贴进他怀里。隔着那层薄薄的面纱,她抬起那双点漆般的眸子,眼波流转间,刻意染上几分属于“舞娘”的娇媚与无辜,声音也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委屈的颤音,挠人心肝:
“沈大人这话,可太冤枉清也了。”
她微微偏头,面纱的轻纱边缘若有似无地拂过他近在咫尺的、线条冷硬的下颌,带来一阵微妙的、令人心痒的触感。
“清也还不是……为了沈大人的清誉着想?” 她继续用那种又娇又软的语调,慢悠悠地说着,眼神却像只狡黠的猫,闪烁着明亮而挑衅的光。
“王尚书邀您来这烟花之地议事,您带着未婚妻同来,本是全了礼数,堵了悠悠众口。可若是……您那未婚妻,在您与人议事时,百无聊赖,又‘不慎’被人认出了身份……”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眼波在他阴沉下来的脸上流转,带着几分戏谑。
“您说,这传出去,是说庄家小姐不懂规矩、擅闯烟花地好呢?还是说……你沈大阁领无能,连自己的未婚妻都看顾不住,让她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甚至可能被人轻薄了好呢?” 她每说一句,沈渡眸色就暗沉一分,周身的气压也随之更低。
“所以呀……” 庄清也仿佛完全没看到他眼中翻腾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反而又凑近了些,红唇几乎要隔着那层薄纱贴上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带着一丝明目张胆的挑衅拂过他敏感的耳际。
“清也只好……委屈自己,扮作这坊中的舞娘。至少,面纱一遮,无人识得。既能替大阁领解决‘未婚妻擅入烟花地’的麻烦,又能……”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慵懒和意味深长。
“替大阁领……看看这醉仙坊的歌舞,到底有何等魅力,竟引得工部尚书大人这般流连忘返?顺便也瞧瞧,有哪些人,会对一些……不合时宜的曲子,特别感兴趣。” 她微微退开些许,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最后一个反问带着十足的挑衅和调戏意味:“您说,清也这舞……跳得可还‘尽职尽责’?嗯?”
最后那个模仿他腔调上扬的“嗯”,彻底点燃了导火索。
沈渡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胸膛起伏。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又像是要把那碍眼的面纱连同她所有的伪装一起撕碎。她身上那股清冷的幽香混合着方才舞动后散发的微热气息,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息,扰乱着他的心智。她柔软的身体几乎贴着他,隔着薄薄的舞衣,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曼妙曲线和因紧张或挑衅而微微起伏的温热。
理智告诉他,她这番说辞半真半假,是在故意激他,是在巧妙地转移他的注意力与怒火。但那股汹涌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占有欲和翻江倒海的醋意,却在她刻意的靠近、柔软的语调和无形的撩拨下,被彻底点燃、发酵,混合着之前饮下的酒气,烧得他口干舌燥,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已然岌岌可危。
他攥着她手腕的手猛地用力,骨节泛白,将她整个人更紧地、不容抗拒地扯向自己,两人的身体瞬间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再无间隙。他低下头,鼻尖几乎碰到她面纱下挺翘的鼻梁,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压抑已久的风暴和一种近乎掠夺的炽热光芒。
“尽职尽责?” 他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喑哑得厉害,带着滚烫的气息。
“那夫人不妨再‘尽职’一点,” 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面纱开合,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告诉我……你刚才在台上,用这双眼睛……都看到了哪些‘可疑之人’?嗯?” 他问着看似正事的问题,语气却充满了侵略性与危险的暗示,空闲的那只手抬起,指尖有意无意地、带着薄茧摩挲着她耳后那片细腻敏感的肌肤,激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酥麻电流。
他的气息滚烫,混合着强烈的男性气息和淡淡的酒香,如同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包裹。那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耳后、颈侧这些敏感地带流连不去,带来一阵阵既痒且麻、直窜心底的战栗。庄清也的心跳不受控制地疯狂加速,撞击着胸腔,面纱下的脸颊也无可抑制地微微发烫。她本想借机反将一军,调戏于他,却万万没料到这打翻的醋坛子反扑起来,攻势竟如此猛烈、霸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要将她彻底吞噬拆解入腹的强势。
狭小的舱房里,空气仿佛被点燃,温度急剧攀升,弥漫着酒气、甜香、以及两人之间激烈碰撞的无声硝烟。烛火在他们紧贴的、纠缠的身影旁不安地跳跃摇曳,将暧昧而胶着的影子放大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远处大堂隐约传来的喧嚣与丝竹之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模糊成了遥远的背景音。这里,只剩下彼此交织的、灼热急促的呼吸,激烈如擂鼓的心跳声,以及那在方寸之间无声涌动、几乎要冲破所有伪装与桎梏的汹涌情愫与紧绷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