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庭院内,仆人们正安静有序地清扫着甬道上的积雪,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衬得雪后的世界愈发静谧安宁。琼枝玉树,银装素裹,天地间一片澄澈的素白。
庄清也裹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正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仆人们劳作
就在这时,府门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哗,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喜悦。
楚星小姐小姐!夫人……夫人和二小姐来了!
庄清也猛地回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快步走向前院,狐裘的下摆在清扫过的青石板上拖曳出一道痕迹。
转过影壁,她看到了让她此生难忘的一幕——
漫天细碎的雪花还在零星飘落,如同晶莹的粉末。庭院中央,阮惜文正站在那里。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倚靠轮椅,眉宇间锁着无尽哀愁与隐忍的母亲。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暖和的靛蓝色锦缎棉袍,身姿挺直,如同雪地里一株重新焕发生机的青松。
而庄寒雁,正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搀扶着母亲的一只手臂。她的脸上,是庄清也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巨大喜悦、紧张和骄傲的神情,眼睛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盯着母亲的脚下。
阮惜文似乎还有些不习惯,她的身体微微紧绷,带着一种初学步般的谨慎。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庄寒雁鼓励的目光下,缓缓地、极其坚定地,向前迈出了一步!紧接着,是第二步!
她的步伐起初有些虚浮,带着长久未用力后的生涩,但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实,稳稳地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她身上,照亮了她不再佝偻的背脊和那张终于卸下了沉重枷锁的脸庞。那脸上,不再是麻木的平静或绝望的释然,而是一种新生的、带着些许忐忑却无比明亮的激动!
庄清也母亲!
庄清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步迎了上去。
阮惜文闻声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长女。四目相对,阮惜文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不再需要女儿的搀扶,轻轻拍了拍庄寒雁的手背示意她松开。庄寒雁会意,慢慢松开了手,但依旧紧张地站在母亲身侧,随时准备着。
阮惜文独自站立在雪地中,迎着女儿的目光,一步一步,缓慢却无比坚定地朝着庄清也走去。那几步的距离,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越了二十多年的痛苦与禁锢。
终于,她走到了庄清也面前。
阮惜文清也……
阮惜文的声音哽咽了,带着巨大的喜悦和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阮惜文你看……娘……娘能站起来了……娘能走了!
她说着,像一个急于向最亲近的人展示新本领的孩子,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和纯粹的快乐。这是她站起来后,最想告诉女儿的第一件事!
庄清也的视线瞬间模糊了。心酸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为母亲那些年承受的苦痛,为那双腿所代表的沉重往事。但更强烈的,是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开心!那是一种纯粹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欣慰与狂喜!母亲终于愿意放下心结,走出了那禁锢她半生的阴影!她终于,愿意为自己而活了!
庄清也母亲!
庄清也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将母亲紧紧拥入怀中。她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母亲温暖的肩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身体的温度、那份重新找回的力量,以及那份失而复得的、属于“阮惜文”本身的生机。
庄寒雁也含着泪扑了上来,从另一边紧紧抱住了母亲和姐姐。三个女人,在沈府静谧的雪院中,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寒风似乎都变得温柔,雪花轻柔地落在她们的头发、肩头,如同无声的祝福。没有言语,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压抑的啜泣和心脏紧贴在一起那有力的跳动。所有的苦难、算计、分离、担忧,在这一刻都被这温暖的拥抱隔绝在外。她们只是彼此的母亲和女儿,是这冰冷世间最紧密相连、互相取暖的骨肉至亲。
良久,三人才稍稍分开,脸上都带着泪痕,眼中却都漾着温暖的笑意。
庄清也你感觉怎么样?累不累?快进屋,外面冷
庄清也扶着母亲的手臂,声音带着浓浓的关切。
阮惜文不累!一点都不累!
阮惜文连忙摇头,脸上是久违的、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明媚光彩,她甚至轻轻跺了跺脚,感受着脚踏实地的力量,像个孩子一样新奇
阮惜文走了这么久,只觉得……浑身都松快了
庄寒雁破涕为笑,挽住母亲的另一边手臂
庄寒雁娘,您以后想去哪儿,女儿都陪着您!咱们慢慢走,把以前想去但去不了的地方,都走一遍!
阮惜文连声应着,看着身边两个亭亭玉立、聪慧坚韧的女儿,眼中是满满的幸福和满足。这双腿,曾经是她痛苦的根源,是她为保护女儿付出的惨烈代价的象征。如今,它终于挣脱了枷锁,成为了她走向新生的翅膀。
三人相携着,慢慢走向温暖的屋内。雪地上留下的,是三串紧紧相依、通向温暖未来的脚印。廊檐下,沈渡不知何时出现,他负手而立,看着雪地中相拥又相携的母女三人,冷峻的眉眼间也染上了一层暖意。他知道,对于庄清也而言,没有什么比看到母亲真正站起来、放下心结,更让她欣慰和充满力量的了。这份温暖,将成为她面对未来一切风浪时,最坚实的后盾。
屋内的炭火噼啪作响,茶香袅袅。母女三人围炉而坐,说了很久很久的话。说过去的委屈,说未来的憧憬,说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没有沉重的复仇,没有未解的谜题,只有劫后余生的珍惜和流淌在血脉中的、温暖的亲情。窗外的雪,依旧无声地落着,仿佛要将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深深地覆盖、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