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薇娜小姐！这里这里！”
“来了。”
初秋的下午已经不再炎热，在小洋伞遮挡出的阴影里，杨婉披散着她夹杂浅绿色与淡金色的粉色卷发。今天的茶话会规模仍然很小，这具名叫尤薇娜的身体原本虽然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但在幼年时受到惊吓后就一直是神志不太清明的状态。用杨婉老家的话说，大概算是丢了魂。而在杨婉穿越过来之后，她的灵魂——让我们暂且这样称呼这可以在不同时空中穿梭的意识吧——很轻易地挤走了原本身体主人那残缺的灵魂，也就让这具身体在外人看起来奇迹般地恢复了神志。
十六岁的独女一夜之间恢复健康，尤薇娜的母亲塔芙丽莎彼时也顾不上堆积如山的工作和麻烦，直接是逃岗跑回了家。后者下了马车后一路狂奔，裙子被庭院里的灌木扯坏了也全然不管，直到看到正被乳母带着在凉亭里歇息的尤薇娜，才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薇……薇妮？”
乳母提醒杨婉，说她母亲在叫她，她这才知道自己的昵称听起来像那只拿着红气球的红上衣黄毛熊。顺着声音的方向扭过头去，她看到了这具身体母亲那双瞳孔颤抖的蓝眼睛。
搪瓷蓝的眼睛，粉红色的卷发，穿着的那身水绿色蓬裙看起来不像西方古代的产物，更像是某个淘宝商家做的复刻款——尽管布料上确实复古。彼时杨婉仍然对自己穿越的事情没有半分实感，这开玩笑似的发色和奇异的人体比例，让她觉得这一切不过是自己喝醉酒之后在宿舍里一场荒诞不经的清明梦。
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样一个时代，也没有即便跟南苏丹的丁卡族人比起来都显得腿长得如此离谱的、天生就长着如此七彩斑斓毛发的族裔。杨婉是很确定这一点的，因为在她在这座欧奥德公爵的府邸里睁开眼睛之前，是个历史系的学生。
由于论文的事情，她已经与导师扯皮许久。因为没有足够的史料支撑，导师始终不同意她用自己的论文为历史已然盖棺定论的明朝历史人物翻案。尽管杨婉想尽办法说明自己的直觉有所来源，但她的论文最终还是又一次被打了回来。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来的，你本科时候也是这个作风吗？快点回去从头写，要不然你今年还是得延毕。”
厚厚一沓论文被丢回来，夹子开了，纸张散得到处都是。
那之后的记忆就不是很清楚了，杨婉只记得自己去买了几瓶学校超市里的dio鸡尾酒——没错就是这个牌子，放在康帅博方便面和粤利粤夹心饼干之间的货架上。杨婉都等不及回宿舍，在收银台付了钱之后就开了一瓶，几大口喝完了。
回寝室的路还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似乎这是一句废话，但杨婉所能回忆起的只到这里了。她有见到宿舍一楼那盏永远有好几只大水虫在绕着飞的灯吗？好像记不清了。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在哪一个瞬间失去的意识，而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睁开眼睛。
惊喜的乳母，报喜的仆人。
还有。
身为贵族文官的母亲。
粉色头发的夫人还没有松开怀抱——或许不应该将其称为夫人，这具身体的母亲尽管已经四十出头还生了孩子却还没有结婚，而且是这个欧奥德家族如今的家主。按照这里的规矩她甚至或许依旧可以被叫做欧奥德小姐，因为从小神志不清的尤薇娜还没有在任何场合公开亮相过。尽管住在都城的府邸里，可尤薇娜的世界与世隔绝，除开府邸里的仆人和乳母，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她的存在。
“薇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认得出妈妈吗？这是几？薇妮？”
“母……亲？我很好啊，现在感觉一切都好，脑子也清醒了——这是三。”陌生的语言就这样顺利地脱口而出，被塔芙丽莎捧着脸的杨婉来不及收起自己诧异的表情，但这表情似乎更是让塔芙丽莎惊喜。后者的手臂松开了寸许，用那双蓝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杨婉的同时胸膛剧烈起伏，几个呼吸之间的片刻里杨婉几乎怀疑自己已经漏了马脚。可下一秒，腰部忽然受力双脚挺空而起——她被塔芙丽莎举了起来！
“我女儿恢复了！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康复了！我的薇妮好了！安缇丽！帮我写……不，我一会自己写！我要准备宴会！宝贝！我要通知所有贵族，我要让你完美亮相！让所有人都认识你！整个帝国所有贵族都会知道你——你会是我的继承人！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说那帮神棍误事！还得是吃药才有用！”
狂喜的塔芙丽莎举着杨婉连转了十几圈，放下来之后还紧紧搂住狂亲一顿才肯罢休。
帝国首席辅政官的工作很多，仅仅是那么一会来找塔芙丽莎的官员就已经等在了门外。前者想了想还是把女儿交给了乳母和仆人们，脚步轻快地跑走时频频回头说让她等着晚上自己就会回家。
乳母说从未见过家主大人如此开心。
杨婉只是点了点头，旋即她看到正跑远的塔芙丽莎那被灌木扯破的裙摆随着后者的奔跑像彩带一样飘着，想了想还是让仆人去叫住了塔芙丽莎。
塔芙丽莎对此感动不已。
话题回到此刻，迟来的出道舞会显然还需要相当久的准备时间。按照塔芙丽莎的想法，至少是定在明年尤薇娜十七岁的生日。但这位官职名称总是让杨婉想到自己前世研究的那些资料的母亲实在是担心自己的女儿没有同龄朋友憋出些新毛病来，便让家族从领地里的从属贵族之中挑了几个适龄的姑娘送过来养在她府邸里给女儿当玩伴。但领地距离都城有些距离，所以此刻招呼着杨婉坐过来的，正是当日作为证人出席了的奥娅公爵奥赫娅，以及奥赫娅那刚找回来的姐姐珍妮。
在这一轮的交锋中算是教廷获胜，但奥娅家族提供的证据将贵族派的损失几乎降到最低。矛盾被全部转移到惊天巨贪戴尔恩家族对塔芙丽莎乃至整个贵族派而言其实都不是坏事，而且查抄出来的物资和现金也让本就被今年各地的春旱报告折磨地焦头烂额的塔芙丽莎松了一口气。
别看如今的戴尔恩家只剩下两个男人，连半个女性也没有了。他们在二十多年前的暴乱之前积攒的人脉、送出去联姻的男人都还是能够发挥作用的。加上案子牵扯太多，如果不是莱芙家族完蛋之后各个贵族着急撇清关系再加上之后急着推人出去挡灾，这案子指不定还得拖多久才能开始查呢。
由于奥赫娅也是一直被其父亲闷在家养着，贵族之间对其的流言从来没有断绝过，直到这次作证才算是证明了奥赫娅是个完全正常甚至像她父亲所说一样早慧的孩子。塔芙丽莎有意将原本莱芙家和戴尔恩家掌控的商路弄到自己手里，故而有意向奥娅家族示好。
那地方距离都城和欧奥德领地都很远，即便塔芙丽莎现在任命自己人走马上任也不可能第一时间搞来当地盘根错节地方势力的详细情报。看这奥娅家族似乎已经把那沿途几块地摸了个门清，那不如双方合作，谁也不亏。
更何况奥娅家族的领地在足够南的南方，按理来说受长冬和春旱影响足够小。加上歌秋罗近乎三面环海的地形，那地方夏季虽然不怎么热但冬季也是暖得很，是歌秋罗重要的粮食产区。无论是在家族和官场层面，还是在同龄孩子之间，塔芙丽莎都有让自己的家族与之打好关系的必要。
于是韩国人姜雪娜就这样带着还没有跟自己破冰成功的便宜姐姐珍妮，在自己家族购置在都城的府邸里跟华夏国的研究生杨婉见面了。
自然，三方都不知道另外两人身上的秘密。
奥赫娅今天穿的是身明显新做的绿裙子，海军领的，一看就知道是从晨曦服饰定制的。但是由于这个世界连官服都透露着一种高端加强版的淘宝lolita店气息，杨婉也没觉得哪里不太对。
相比之下珍妮穿得倒是很像那么回事：小泡泡袖的米色娃娃领内搭，外面套着件卡其色的背心款格子裙。脚上浅驼色的短袜边缘镶了一圈棕色的抽带，在腿外侧打成蝴蝶结。短粗跟的小皮鞋跟裙子一样看着很复古文静，没让杨婉产生抖一抖会跳转淘宝的错觉。
在奥赫娅的招呼下，把伞递给了女仆的杨婉收了收自己水绿色的裙摆，将里面铝制的横骨提起来堆在身后，优雅地在这玻璃花房里落了座。奥娅家的女仆为她们上了茶，精致的甜点也很快端了上来。可杨婉看着那些杯盘碗碟，思绪却总是飘回几天前的大街上。
那个被帝姬强迫脱光了衣服游街的文官，多么像她之前的研究对象啊！杨婉不喜欢那满街喧闹着唾骂一个无辜者的景象，而且那人即便被罚没为奴也仍然试图遮掩自己为保全自己尊严而挣扎的样子，实在是触动了还未从自己论文又一次被打回来的情绪中脱离的杨婉。
那个人现在还好吗？
他好得很。
主要是星缇纱有点不太好。
时间倒回游街当日，本已经通知下去傍晚开会的星缇纱领回来这么两位之后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看着戴尔恩父子，戴尔恩父子看着她，大眼瞪小眼之间谁也没说话。最后星缇纱叫来了尤金，简单介绍情况之后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像潜伏里的翠萍一样叉着腿低着头：“尤金先生，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您要不说两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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