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和我一样幸福吗?”
星缇纱抓着希莉安娜手腕的手愈发用力,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用力。直到希莉安娜啊地一声尖叫出来,拼命挣扎试图从星缇纱的手里挣脱——甚至眼泪都流了下来的时候,星缇纱才触电一样放开了手。
“嘶好疼……妹、妹妹……”
希莉安娜看着星缇纱,那双闪着泪光的红色大眼睛里,满是不解和已经准备好的歉意。
“是、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啊,抱歉!抱歉抱歉!我、是我的问题!”星缇纱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捏疼了希莉安娜,立刻放开手向她道歉,“对不起是我失态了,你手腕怎么样?需要叫医生来吗?我、我的意思是,我有很多朋友,不过他们不方便来皇宫玩。事、事实上,我觉得跟朋友们待在一起更开心呢,所以才问你这个的……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矿场吗?我听陛下说你在家干过很多活,而且你妈妈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抱歉我没有要揭你伤疤的意思,我、我的意思是,请节哀,但是因为这些的话,只要你去矿场的话大家就都会很欢迎你的!”
“去、去矿场?”希莉安娜看着重新双手合十将她的手合盖其中的星缇纱,后者在提及“幸福”“矿场”和“朋友”之类的词汇时脸上那狂热的笑容让她有些不适,“为什么?”
“因为……”
该怎么跟她说呢……
啧。
操之过急了。
看这个样子她也完全被洗脑了,对贵族派根本没有一点恨意。现在直接跟她说“贵族派是坏人”这种话恐怕会出事,毕竟星缇纱也不能无缘无由强行把她绑回矿场去。
薇丽娅帮她星缇纱扛了最初的压力,星缇纱不能这么不给面子。毕竟说不好接下来还需要薇丽娅坐在那个位置上继续帮新学院派扛雷,星缇纱现在不能直接跟她当面锣对面鼓地唱反调。
可是希莉安娜是个活生生的人!星缇纱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待在薇丽娅这种疯子身边,她不应该是砝码和酬劳,更不应该是薇丽娅满足自己赎罪心理的道具!
更何况接下来恐怕局势会越来越不太平。
该死。
那该怎么办?让她主动跟薇丽娅说?但是希莉安娜要怎么样才会觉得自己非去矿场不可呢?贵族派已经把她洗脑成……等等,贵族派?
她刚刚怎么说来着?
贵族们都很友善?
好,这是个突破口。
“我其实……一直很担心你。”
星缇纱放开了希莉安娜那双手心里有着薄薄茧子的手,低着头攥起那枚金色的烟花切宝石胸针。
“陛下跟我说了,你并不擅长贵族们的交际,而且一直以来也没有被好好培养。抱歉我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看到你的手上有茧子,身上也很强壮,你应该是喜欢园艺的吧?或者练习过剑术?矿场的朋友们很欢迎像你这种……妈妈出身没那么好的孩子,而且在那边你可以发挥你的特长和爱好——我们很缺体育老师的,而且园艺种植方面也是。最近我的孩……我的学生们想要组建一个农业社团,如果你喜欢这个的话……我的意思是,我怕贵族们对你不好或者看不起你,所以才提议带你走的,没有别的意思。刚才是我太着急了,既然你觉得贵族们很友善,那我也可以放心了。不过你可以跟我说说昨天晚上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园艺?
剑术?
希莉安娜的瞳孔缩了缩,她下意识把手收回来些。她不知道帝姬为什么会这样快地看出来她隐瞒的东西,霎时间她的心脏突突地加快了速度,像擂鼓一样砸着她的胸腔。
她确实撒谎了,但是也仅限于此。因为看出皇帝陛下——她现在的母亲,是因为她可怜的出身而对她这样好,所以她才稍稍隐瞒了一些自己的过去。
她怎么可能是使女生下来的呢。
即便很少出门,那也是因为她的金发。尽管有着红色的眼睛和它所代表的激发火属性魔法的可能,但对于几乎没有诞生过金发成员的瓦莱娅家族而言她仍然多少有些丢人。父亲因此不在意她,但母亲从来没有放弃过她。教她礼仪知识和剑术的老师跟教她的姐姐娅瑟琳是一样的,正因如此她的手心才会有习武的痕迹。
而皇帝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手心的茧子。
原本她想过要撒谎的,比如说……比如说自己因为生活拮据不得不干农活。毕竟据她所知,帝姬到现在仍然没有真正开始习武,据说到现在她连剑都没有握过几次。希莉安想要确认自己在皇宫里的地位不假,但她还不想也不敢招惹传闻里这位被神所宠爱的帝姬。
更何况如果说出实话,她会像娅瑟琳一样被按着头跪下扯掉礼服烙上印记吧?!
她只能庆幸于皇帝到现在还没有问她这些,也庆幸于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娅瑟琳刚刚没了舌头。皇帝完全不相信娅瑟琳所说的一切,在希莉安娜的尖叫里活活撬开她的嘴把她的舌头扯了出来。
但是此时此刻希莉安娜意识到自己不能把打好腹稿的谎话拿出来用了,农活?是啊,她为了佐证自己使女所生的说法,确实是想要说自己因为亲生母亲被夫人排挤所以一直在乡下的庄园里干农活。可是在宴会上那位塔德少爷提过,星缇纱在矿场的学校里带着那些平民的孩子养猪养鸡还种菜,要不是没有足够的土地她怕是还要扛着锄头垦荒种地去了……帝姬早就看出来她手上这根本不可能是干农活留的茧子了吧?!
希莉安娜是见过真正的穷人的,那种在家族的庄园里为她生产粮食和布料的人。那种骨节突出的手和乱七八糟的牙齿,还有干枯的留不长的稀疏头发,是不可能跟她一样的!即使作为小姐她不会跟那种人过一样的日子,可眼前的帝姬光是肤色就比她黑一大截——
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该想着撒谎的!
可是、可是还没有人问过她,她只是没有主动说,这不能算撒谎……
“希莉安娜?你还好吗?”
“我……”
希莉安娜抬起头,小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对不起,星缇纱妹妹……我、我只是想起我妈妈了……”
“抱歉……”
星缇纱拉着她的手,顺手将手绢塞进她手里。
“是我不好,让你想起伤心的事了。莉娃,去帮我姐姐拿点热羊奶来吧。姐姐,你不要哭了,想些开心的事吧——昨天的宴会怎么样?你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
“昨、昨天吗……”
希莉安娜有些哽咽,方才的后悔和恐惧还未完全散去。可昨天灯火辉煌的宴会确实让她现在想起来还情不自禁感到开心,虽然跳舞的时候摔了一跤……
“抱歉……妹妹——你同意我这样叫你吗?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抢你的位置的,我不知道那支舞那么重要……”
“别说这个了,说些开心的事情吧。”星缇纱有些疲惫,但还是扯出一丝笑容,“昨天你都和谁玩了?好玩吗?”
抢位置?
犯不上这么说。星缇纱不至于因为她跳了支舞就生气,更何况今年的舞本来就不是星缇纱跳。至于那些贵族对于帝姬位置的窃窃私语——那就更不必担心了,教廷不可能承认希莉安娜作为帝姬,劳罗拉更不可能认她。
十九号避难所负总责的委任书已经白纸黑字盖红章地放在她桌兜里了,“星缇纱”这个神谕之名也好,帝姬的位置也罢,没有劳罗拉的支持谁也拿不走。
除非他们想为了希莉安娜去吃一记天地同寿。
不过也不怪希莉安娜,这孩子根本没什么机会接触外界,把那些贵族的闲谈当真也情有可原。更何况十二三岁本来就是觉得世界围着自己转的时候,星缇纱不至于因为希莉安娜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重要性就生气。
“我、我……”
希莉安娜并没有意识到星缇纱在想什么,她只是忽然想到自己昨天晚上收到了很多礼物。被关爱被当作短暂焦点的兴奋让她一下子红了脸。
例如星缇纱的堂姐、下一任大祭司琉希丽莎,给她送了一本新的《圣女诗》和一支顶级魔杖;又例如那个一直在琉希丽莎身边的、有着白色长发和紫色眼睛的乌列齐斯小姐杰洛琳,给她送了一束鲜花和整套首饰。
那是希莉安娜第一次在那么多人的注视里体验到拿不下礼物的感觉,尽管琉希丽莎上下打量她的目光让她感觉有些奇怪,但终究还是觉得很开心。
其他贵族也没有像一开始她以为的那样严格,除开那两位劳罗拉的公主之外,就连同样来自劳罗拉领地的玛丽安娜小姐也是十分友善。
“啊,还请你不要在意我堂姐和小姨吧,她们脾气就那样。”
有着白色卷发、送了她一整套礼服作为礼物的的玛丽安娜小姐彼时拿着一碟子甜点,后者身上浅粉色配树莓红的裙子让希莉安娜想到自己如今的皇帝母亲。即使当初她还在家里连出门的机会都不多,但也还是听说了莱芙家族的从属贵族埃米勒家的爱莎意图毒杀这位玛丽安娜小姐的事情。而此刻一见,她对那个爱莎的行为逻辑不能说是豁然开朗只能说是万分不解,玛丽安娜小姐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下毒呢?
至于其他贵族,自然也都挺不错。即使她将那位卢米瑞尔公爵错认成了皇后闹了笑话,其他人也都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切和在家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虽然妈妈不在了,但是有了那么多人来给予她新的爱。
“只是……”希莉安娜话锋一转,忽然又显得有些为难,“我总感觉……劳罗拉的萝丝小姐和金姬莲娜小姐……不太喜欢我。”
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对星缇纱提到去矿场的反应有点奇怪啊。
“星塔妹妹,你可以帮我告诉她们吗?我没有要抢走你位置的意思……还有其他的贵族也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那样说。昨天卢米瑞尔公爵殿下制止了他们之后,他们就不怎么说了,但是萝丝小姐和金姬莲娜小姐好像对我还是有误会……”
说到一半,希莉安娜的眼泪就又流下来了。
“我听到金姬莲娜小姐说要跟一个叫、叫尤金先生的人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是、是去厕所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
“哦,没事的,尤金先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星缇纱安慰希莉安娜,“她们跟他关系也很好,大概只是因为太关心我了。我会向她们转告的,不要伤心……”
“星缇纱!”
“帝姬你怎么样了!”
“姐姐!”
星缇纱话没说完,门直接被萝丝一脚踹开了。金姬莲娜和萝丝一拥而上挤进门内——这样说是因为她们俩还穿着昨天晚上带裙撑的礼服。而紧随其后的,还有因为年龄太小不适合彻夜跳舞而没能参加昨天宴会的雪蜜儿。希莉安娜被吓了一跳,但那两个劳罗拉和一个贝亚斯特根本没打算管她。几个人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星缇纱床前,金姬莲娜一把把希莉安娜拽起来,萝丝一把掀了星缇纱的被子,六只眼睛上上下下看来看去没发现她缺了啥零件才把被子给她盖回去。
“我听皇宫的仆人说你妈又打你了?你现在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什么叫做又?你经常挨打吗?为什么之前都不跟我们说!”
“呜呜呜姐姐……”
“尤金先生让人来问了!你现在怎么样?能回矿场吗?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你说了要回家尽管没回家尤金先生很担心你!”
“呜呜姐姐妈妈怎么又打你,你伤到哪了?我现在就去跟妈妈说!我帮你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