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缇娅是作为成年人被安排进了煤矿的,因为她没有能够胜任技术性劳动的技能,尽管作为贵族她的手工活挺不错——例如缝纫和绣花,但与星缇纱手下的奢侈品店里工作的裁缝相比还是过于逊色。而这么个健健康康的成年女人要是安排去后勤做针线活也实在是有点浪费,于是星缇纱回矿场之后没怎么想就给她塞到了煤矿工人的名单里。
爱丽丝缇娅是昨天晚上跟着金姬莲娜和萝丝被带回来的,因为当时还没安排工作,便被安排去跟着劳罗拉车队来的人挤宿舍对付一宿。原本她想着即使对方是劳罗拉的人,但是至少是个女爵带着来的一帮子学生,住的地方再怎么样也不会太简陋。可到了地方一看,墨蓝色的被褥大通铺的炕,窗子的玻璃是新装的但房子不知道是什么年月传下来的古董。
还不如她的仆人住的地方!
就连衣服也是墨海色的粗布做的,配了个没漂白的灰色头巾——这地方灰实在太大,呛得爱丽丝缇娅一下子都不知道这玩意应该戴在头上还是围在脸上。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发出抗议,就先被按在凳子上围了张大布,大得让她怀疑是拿来要把她脖子剪断的大剪刀擦擦两下剪断了她白色的长卷发。
“你——”
“帝姬殿下说过要由她来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在你父亲成功搭上线完成转移之前你都得在这工作生活了。你的头发太长,不方便打理容易不卫生,按照我们这的规章制度就得剪掉。”
萝丝歘一下把剪刀放回收纳杂物的筒子里,拍了拍自己的围裙。她对墨尼克家族的人印象并不好,尤其是这个尽管不闹腾但不知道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的家伙。
星缇纱已经把她和她父亲卡洛的底细告诉了萝丝。
之后就是照例给她发了衣服和洗漱用品,出乎萝丝意料的是,这位墨尼克小姐倒是没有对奇形怪状的肥皂发表什么不满,倒是显得她刚才急躁的做法有些过分。
爱丽丝缇娅沉默了下来。
这里不是墨尼克家的府邸,也不是安霁利纳的领地。看着那些扛着砍刀举着火炬平稳交班的武装部成员,还有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已经忙碌起来的整个周遭,爱丽丝缇娅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己能随便开口的地方。
她得撑到父亲回来接她,其他的事情她都可以忍下来。只要父亲能平安活下来,她做什么都可以。
——爱丽丝缇娅以为自己能做到的。
结果从皇宫赶回来的帝姬直接一脚给刚哄好自己的她踹进了矿工名单。
“帝、帝姬殿下,您、您……”
爱丽丝缇娅抱着从仓库刚领来的制服,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已经不想抱怨了,甚至不想说帝姬的任何不是,她此刻只想确认一点:这真的不是一场噩梦吗!?
什么叫做安排去矿上工作,还“工资照发”!?
谁缺你那仨瓜俩枣啊!
您真的没事吗?您的臣子让您庇护他的女儿,说他的女儿有魔法能识字干什么都可以,您就真的安排他的女儿去出大力当矿工!?
爱丽丝缇娅觉得星缇纱疯了,但是拿着笔正写着下一刊报纸文稿的星缇纱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想了一下说出来的话更是让爱丽丝缇娅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今天确实晚了,明天再去矿上参加工作吧。按照之前——有人跟你说过工作安排了吗?不行晚点开完会你可以去问问煤矿的生产矿长。”
谁要问你这个了。
爱丽丝缇娅攥紧了拳头,但作为合格的从属贵族小姐,她的修养只允许她抬起右手扶左胸向星缇纱鞠躬:“是……帝姬殿下。”
“在这别叫帝姬,叫厂长就行。”星缇纱摆了摆手,而后继续投入工作中。半个小时之后一抬头,才发现爱丽丝缇娅居然还站在那。
“不、不是,你还有什么事吗?”
星缇纱看着仍旧保持着鞠躬姿势的爱丽丝缇娅,吓得笔都没拿稳,叮地一声把那支阿莱恩送的玻璃笔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好几节。
一地晶莹剔透的碎屑。
爱丽丝缇娅没有说话,只是觉得自己被无端刁难之后对方还要将事情全部推到她头上,显得她像是个没脑子的疯子。
“您还没有下其他命令。”
这个帝姬连这也不知道吗!?
“……抱、抱歉。”星缇纱显然被吓到了,她站起来低下头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试图让自己从几乎没有任何反响的第一刊报纸发布后的工作里清醒过来,“我……是我的问题,抱歉,爱丽丝缇娅。不过这里没有那么……森严,下次说完事情直接走就好,抱歉。”
帝姬做错了事当然是没有什么后果的,至少对爱丽丝缇娅这样微不足道的小贵族做错事其实连歉都不需要道。但是爱丽丝缇娅已经没有心情劝谏或者说告知这位无知到吓人的帝姬任何事情了,又鞠了个躬之后,爱丽丝缇娅从星缇纱的办公室里退了出去。
一个多小时之后,她在矿场的大礼堂里又一次见到了这个让她厌烦的帝姬。
拎着两个裸男的帝姬。
流程自然是跟方才在学校那边开的一样的,只不过用词之类的可以不用照顾小孩的心理健康和接受能力。周遭的一切都在沸腾,举起手臂握紧拳头高喊着要严惩戴尔恩父子二人的工人们喊得声嘶力竭,甚至有人直接站起来一脚踩在桌子上从腰包里搂出个扳手,一记标准的丢手榴弹姿势狠狠把那东西甩成道银色抛物线,狠狠砸在了两腿之间明显残疾的那个裸男身上。
惨叫,欢呼,呐喊,一切都在沸腾。礼堂里是汹涌的人浪澎湃的声浪,冲击在爱丽丝缇娅的脑海里,只留下一个念头。
——这里的所有人都疯了。
大喇喇裸露出后颈烙印的金发男人拿着话筒大喊,奋力维持着现场的秩序。但是那几乎没有什么作用,甚至没有人听帝姬说现在她需要——需要什么?搅混水,向贵族派传达错误的信息——她需要这样做吗?爱丽丝缇娅只觉得荒诞无比,她现在的做法跟那些恶魔有什么区别?这样真的能搅混水吗?能搅出什么混水?为了什么去搅混水!?
疯了,都疯了。
爱丽丝缇娅金色的眼睛颤抖着。
在这夜幕也无法遮蔽其汹涌恐怖的山呼海啸之中颤抖着。
一切都淹没在疯狂的浪潮里。
那也曾是薇丽娅经历过的日子。
黄昏来临时的皇家魔法学院依旧热闹,人来人往之中薇丽娅几乎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学校里的人工湖旁。秋天已经来了,带着寒意的风即便裹挟上湖面的水汽也明显让她感觉到了秋意。
树叶晃晃悠悠,在昏黄的夕照里落到水面上。
没有人注意到薇丽娅,化妆戴假发这样的手段她也会,比起雪伏德只好不差。
薇丽娅拿着搪瓷的双层杯子,轻轻咬着那铁质的吸管,缓慢的喝着这奶茶杯似的杯子里冰凉的奶茶。
上一次翻过学校的围墙是什么时候?
十三年前了吧。
太阳渐渐西沉,来往的人越来越少,有人想要搭讪穿着旧校服的薇丽娅也被她一一拒绝。终于,在月亮从远方山坡上爬上来的时候,这里不再有人路过。
薇丽娅的奶茶也喝完了。
放下杯子,脱掉外裙,薇丽娅拎着鞋一步一步踩过已经不那么湿润的草地。她确认了一下自己脖子上手臂上和辫子里那些魔晶被固定好,而后放下鞋,噗通一声跳进水中。
用于照明的魔晶瞬间并入魔力通路,在夜幕下黑色的湖水里发出微弱的光。
薇丽娅用标准到足够参加比赛的姿势向下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