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冰冷,有力,如同精钢打造的镣铐,死死扣在陈溪行的手腕上。指骨分明,皮肤是养尊处优的细腻白皙,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碾碎一切的力量。
剧痛瞬间沿着腕骨炸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生生捏碎。陈溪行闷哼一声,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钳制和车身的颠簸而彻底失去平衡,狼狈地向前扑倒,额头几乎撞上佘林岐近在咫尺的胸膛。
“小心点,弟弟。” 那清润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伪的关切,如同裹着蜜糖的砒霜。温热的气息拂过陈溪行的耳廓,却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脊椎直冲头顶。
陈溪行猛地抬头,撞进佘林岐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距离太近了,近得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纤长浓密的睫毛,看到那看似温和的眼底深处,翻涌着的、毫不掩饰的冰冷嘲弄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兴味。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那抹淬毒的笑意依旧纹丝不动,甚至因为陈溪行此刻的惊惶失措而显得更加愉悦。
“这路……还长着呢。” 佘林岐加重了那个“长”字,尾音拖得意味深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陈溪行那只被他牢牢锁住、正极力想抽回却纹丝不动的手腕。
陈溪行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被紧握的腕骨,带来一阵阵钻心的钝痛。那张纸条!养母浸满泪水的警告!它就在这只被死死扣住的手腕下方的裤袋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粗糙纸边的存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大腿皮肤。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佘林岐发现了?他刚才试图掏纸条的动作被看到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陈溪行单薄的校服内衬,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他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能僵硬地维持着这个被半钳制、半扑倒的屈辱姿势,急促地喘息着,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佘林岐,里面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悸、愤怒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绝望。
佘林岐似乎很享受他这副被钉在砧板上的模样。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那双寒潭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像在欣赏一件有趣的战利品。
他扣着陈溪行手腕的手指,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施虐感,加重了力道。
“咔…”
细微的骨节摩擦声在死寂的车厢里清晰可闻。
陈溪行痛得眼前发黑,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他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股几乎要捏碎他骨头的力量,额角青筋暴起,却如同蚍蜉撼树。
就在陈溪行以为自己手腕真的要断掉的时候,佘林岐却倏然松开了手。
力量骤然消失,陈溪行失去支撑,整个人狼狈地向后跌撞在冰凉的真皮座椅靠背上,急促地大口喘息,被松开的手腕无力地垂落,腕骨处已经清晰地浮现出一圈深红色的、触目惊心的指痕,边缘泛着青紫,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酷刑。
佘林岐慢条斯理地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甚至又拿起那块雪白的丝帕,姿态优雅地擦了擦刚才扣住陈溪行手腕的几根手指,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坐稳了,” 他语气平淡地提醒,目光却像冰冷的探针,扫过陈溪行因剧痛和屈辱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最后落在他那只垂在身侧、紧捂着裤袋的手上,唇角勾起一丝了然又残酷的弧度,“乡下路不好走,别摔着。”
陈溪行猛地将那只捂着裤袋的手缩回身侧,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更深地嵌入掌心。他垂下头,凌乱的额发遮住了他通红的、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和眼底翻涌的、刻骨的恨意。
他不敢再看佘林岐,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上那双沾满泥泞、与这奢华车厢格格不入的破旧球鞋。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车厢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引擎低沉的轰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车窗外,Q市破败混乱的贫民区景象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飞速地向后掠去,逐渐被更整洁的街道、更高的楼房取代,最终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宽阔、绿化越来越精致的道路,是掩映在高大树木和铁艺围墙后、只露出一角奢华轮廓的独栋别墅。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平稳地驶入一条幽静得近乎死寂的私家林荫道。两旁是精心修剪过的高大雪松,如同沉默的卫兵。道路尽头,两扇巨大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黑色铁艺大门无声地缓缓滑开。
林肯轿车驶入了一个与南巷截然不同的世界。
巨大的草坪如同铺展开的绿色天鹅绒毯,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精心设计的喷泉水池在中央无声地运作,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远处,一栋庞大的、融合了现代简约与古典奢华的白色建筑静静矗立,巨大的落地窗如同冰冷的镜面,反射着天空和绿树,透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威严。整个庄园安静得可怕,只有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陈溪行的心脏沉到了谷底。这就是佘家?一个巨大、华美、却毫无生气的冰冷囚笼。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昂贵植物和某种冷冽香氛的味道,清新,却同样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困难。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散发着与他身上破旧校服、与南巷的污浊腥臊格格不入的气息。他像一颗被强行嵌入精密仪器的粗糙石子,浑身都透着不自在和尖锐的排斥。
车子在主宅那气势恢宏的、如同小型宫殿入口般的门廊前稳稳停下。
管家率先下车,恭敬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少爷,到了。” 他刻板的声音在空旷的门廊下响起,带着回音。
佘林岐优雅地起身,整理了一下毫无褶皱的昂贵西装下摆,率先下了车。他站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台阶上,微微侧身,目光落在车内那个依旧僵硬地蜷缩在座椅角落、仿佛要融进阴影里的少年身上,唇角那抹淬毒的笑意再次浮现。
“下来吧,弟弟。”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主人般的理所当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到家了。”
陈溪行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看着车外那刺眼的阳光,看着那如同巨兽口般敞开的、奢华却冰冷的大门,看着台阶上那个如同玉雕般完美、却散发着地狱气息的身影。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抗拒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雪松和皮革味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他强迫自己抬起沉重如灌铅的腿,僵硬地、一步一顿地挪下了车。双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那坚实冰冷的触感,却让他有种踩在深渊薄冰上的眩晕感。
他站在这座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冰冷宫殿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沾着泥点的旧鞋,与周围极致奢华的环境形成了最尖锐、最刺目的对比。他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来自台阶上恭敬垂首的佣人,来自管家刻板的眼角余光,甚至来自这座沉默建筑本身。那些目光,带着审视,带着好奇,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如同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
就在这时,他紧捂着的裤袋深处,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纸条,仿佛带着养母陈娟最后绝望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狠狠地灼烫着他的大腿。他下意识地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极其轻微、极其迅速地隔着布料按了一下裤袋的位置。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台阶上那双始终带着玩味审视的眼睛。
佘林岐的目光在他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更深沉的恶意。他不再看陈溪行,转身,步履从容地踏上台阶,走向那扇沉重的、如同棺椁盖子般的巨大雕花木门。
“跟上。” 他丢下两个冰冷的字,没有回头。
陈溪行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风雪中的石像。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看着佘林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内那片幽深的阴影里,仿佛被那黑暗无声地吞噬。那扇敞开的门,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攥紧了拳头,腕骨处的剧痛尖锐地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最后望了一眼庄园外那片被高墙隔绝的天空,然后,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也极其沉重地,踏上了那冰冷光滑、通往未知深渊的大理石台阶。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刀尖上。
就在他即将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彻底进入那片阴影时,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窃窃私语,如同毒蛇吐信般,从旁边垂手侍立的几个年轻女佣的方向飘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猎奇:
“天哪……就是他?”
“穿得……跟乞丐一样……”
“真的是三少爷?老爷的……私生子?”
“啧,一股子穷酸味,可别把地毯弄脏了……”
“小声点!那位也在呢……”
“怕什么?一个外面长大的野种……能翻起什么浪……”
那些细碎的、淬着毒汁的字眼,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陈溪行的耳膜。他脚步猛地一顿,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一股混杂着羞耻、愤怒和巨大无助的冰冷洪流,瞬间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