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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预见深渊

“弄脏了家里的地毯”。

那轻飘飘的七个字,带着淬毒的尾音,在沉滞得如同棺椁内部的客厅里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溪行赤裸的尊严上。

他身体剧烈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眼前瞬间被屈辱和愤怒的血色淹没。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死死钉向钢琴旁那个阴影里的恶魔,喉咙里堵着滚烫的砂砾和无数嘶吼的质问,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主位上,佘鸿祯那两道如同实质冰锥般的目光,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那目光里没有对佘林岐刻薄话语的制止,只有更深沉的、评估物品般的冷漠。

陈溪行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摆上拍卖台的残次品,正承受着买家无声的挑剔和嫌恶。巨大的无助和冰冷的恨意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这时,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纸张翻页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声音来自佘鸿祯右手边的单人沙发。

陈溪行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本能,将视线从佘林岐那张淬毒的笑脸上艰难地移开,投向声音的来源。

佘云峥。

这位佘家长子,依旧维持着他那近乎凝固的姿势,微微低着头。只是他膝上摊开的那本厚重的财经杂志,刚刚被翻过了一页。

修长的手指按在光滑的铜版纸页边缘,指关节泛着冷玉般的光泽。他翻页的动作极其平稳,没有丝毫的犹豫或情绪波动,仿佛刚才那场围绕“地毯”的羞辱和门口少年剧烈的颤抖,不过是空气里微不足道的尘埃。

然而,就在这翻页的瞬间,陈溪行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极其短暂地扫过了他。

太快了。快得像错觉。

佘云峥依旧低着头,镜片反射着从厚重窗帘缝隙透入的微弱光线,形成两片模糊的白斑,将他眼底可能的情绪彻底隔绝。

他仿佛只是被翻页的动作带动,视线自然地上抬了微不足道的一瞬,随即又落回了杂志上密密麻麻的图表和数字。

那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绝对漠然,仿佛客厅里的一切喧嚣,包括门口那个被羞辱得浑身发抖的“弟弟”,都与他无关,都远不如他膝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曲线来得重要。

但这近乎于无的一瞥,却让陈溪行感到一种比佘林岐赤裸裸的恶意更深沉的寒意。那是一种彻底的、将他视为无物的冰冷。

在佘林岐那里,他至少是一个可以玩弄、可以激起对方施虐欲的“玩具”。而在佘云峥这里,他连成为“玩具”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一个……需要被短暂确认存在的障碍物,一个出现在错误时间、错误地点的背景噪声源。

佘林岐自然也注意到了佘云峥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动作。他靠在钢琴边,唇角的笑意纹丝未动,甚至更深了几分,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兴味。他似乎在无声地欣赏着这兄弟俩之间——一个彻底的漠视,一个被漠视的惊惶——这微妙的、令人愉悦的对比。

“林岐,” 主位上,佘鸿祯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没有看佘林岐,目光依旧锁在陈溪行身上,像是在对着空气下达指令,“家里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这话听起来像是训斥,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怒气,反而更像是一种程序性的宣告,一种对既定秩序的维护。它没有否定佘林岐话语里的恶意,只是否定了他发言的“资格”。

佘林岐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显得更加温润无辜。他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声音清朗:“是,父亲。是我多嘴了。” 那顺从的姿态下,陈溪行却分明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更加冰冷的戏谑。

佘鸿祯的目光,如同沉重的磨盘,在陈溪行身上缓慢地碾过一遍。从他那头凌乱、显然缺乏打理的短发,到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旧校服,再到沾着南巷泥泞、与光洁大理石地面格格不入的破旧球鞋。

那审视的目光里,没有任何父子相认的温情脉脉,只有一种评估物品价值般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陈溪行。” 佘鸿祯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文件,“从今天起,你姓佘。你母亲,”他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一个更准确的词,“陈娟女士,佘家会给予她足够的补偿,确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这是佘家欠她的。”

“补偿”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陈溪行的心窝。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愤怒。他的母亲!那个在破屋里苦苦哀求他不要走、卑微到尘埃里的女人,她十六年的含辛茹苦,她绝望的眼泪,在眼前这个所谓的生父口中,轻描淡写地化作了冰冷的“补偿”和“欠债”!

他想嘶吼,想质问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你欠她的,岂止是钱?你欠她的是十六年被偷走的人生!是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是看着儿子被人欺凌却无力保护的锥心之痛!你欠我的呢?!

然而,所有的呐喊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阵剧烈的喘息。在佘鸿祯那如同冰山般、散发着绝对威严的注视下,在周围这奢华冰冷、如同巨大牢笼的环境里,在佘林岐那淬毒目光的窥视下,他那点微不足道的愤怒,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佘鸿祯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翻腾的情绪,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继续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过去的事,到此为止。佘家能给你的,远比你想象的多。但佘家,也有佘家的规矩。”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更加锐利,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压力,“收起你在外面沾染的那些……习气。从今往后,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佘家的脸面。记住这一点。”

“到此为止”?

陈溪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十六年的苦难,养母绝望的眼泪,那些拳脚相加的日夜,那些冰冷刺骨的污水,那些扒光衣服的羞辱……在眼前这个男人口中,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抹去,被定义成了需要“收起”的“习气”?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从未给过他一丝温暖、却要用冰冷规矩将他捆死的“佘家脸面”?

荒谬!冰冷彻骨的荒谬!

他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和巨大的讽刺感。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压制住那股想要狂笑出声的冲动。

“管家。” 佘鸿祯不再看陈溪行,仿佛对他下达的指令已经完成。他转向肃立在一旁的管家,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命令式,“带他去……西翼二楼尽头那间客房。让人给他准备些合身的衣物。从明天开始,会有老师来教他规矩礼仪。”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陈溪行那身刺眼的旧校服,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把他身上这些……处理掉。”

“是,老爷。” 管家躬身应道,刻板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陈溪行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麻木地听着。西翼二楼尽头?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房间。处理掉?他仅有的、属于他自己的东西,那些浸染着南巷气息、承载着他卑微过往的旧衣旧鞋,也要被当作垃圾一样清理掉,如同清理掉他那段不堪回首的“习气”。

管家迈步上前,刻板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示意陈溪行跟上。

陈溪行僵硬地挪动脚步,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刀尖上。他不敢再看主位上那座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冰山,更不敢看钢琴旁阴影里那个带着淬毒笑意的恶魔。他低垂着头,视线模糊地盯着脚下繁复华丽、却冰冷坚硬的地毯花纹,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黑暗深渊。

就在他即将跟着管家转身离开客厅的瞬间,一道目光,如同冰冷的蛛丝,无声无息地粘附在了他的背上。

那目光并非来自佘林岐那充满恶意的窥探,也不是佘鸿祯那沉重的审视。

陈溪行几乎是凭着直觉,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扭过头。

视线越过空旷冰冷的客厅,落在那张单人沙发上。

佘云峥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膝上的财经杂志。他并没有在看陈溪行离开的方向,而是微微侧着头,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被厚重天鹅绒窗帘遮蔽得只剩下一条缝隙的光线。

他的侧脸线条冷峻而清晰,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反射着室内昏暗的光,镜片后那双眼睛,如同覆盖着万年不化寒冰的深湖,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泄露。

但陈溪行无比确定,刚才那道粘附在他背脊上的、冰冷得让他汗毛倒竖的目光,就来自于这个方向!来自于这个看似彻底置身事外、对他漠不关心的佘家长子!

那目光里没有佘林岐的戏谑恶意,也没有佘鸿祯的审视威压,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观察实验室里小白鼠般的漠然审视。仿佛他陈溪行,只是一个被意外投入这个精密冰冷系统的不稳定变量,需要被纳入某种既定的观察程序。

一股比面对佘林岐赤裸恶意时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陈溪行的心脏。他猛地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跟上了前方管家那刻板、如同引魂灯般的背影。

沉重的胡桃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气息,也隔绝了那三道如同跗骨之蛆般冰冷的视线。然而,门内那片巨大的阴影,却仿佛已经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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