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辛辣的雪茄烟雾,如同有生命的藤蔓,在冰冷空旷的房间里无声地蔓延、缠绕。那霸道醇厚的气息,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沉重的威压,与消毒水的冰冷气味激烈地冲撞、撕扯,最终弥漫了整个空间,无孔不入地钻进陈溪行的鼻腔,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肺叶上。他蜷缩在浴室门口冰冷的角落,后背紧贴着同样冰冷的瓷砖墙壁,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只裹着肮脏纱布的手掌,在剧痛和地砖寒意的双重刺激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每一次抽痛都像在提醒他此刻的卑微与绝望。
佘鸿祯就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他。高大的身影在惨白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峦,将他完全笼罩。深灰色中山装的布料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沉默地吸着烟斗,暗红色的火星在斗钵里明灭,淡蓝色的烟雾缭绕升腾,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轮廓。每一次悠长深沉的吞吐,都伴随着烟草燃烧细微的“滋滋”声,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某种古老而沉重的计时器,缓慢地、无可阻挡地碾过陈溪行紧绷的神经。
时间在浓重的烟雾和令人窒息的威压下,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陈溪行死死地低着头,凌乱的额发垂落,遮住了他布满血丝、盛满惊惧的眼睛。他不敢看,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一丝微小的声响都会打破这令人胆寒的寂静,引来雷霆之怒。他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缭绕的烟雾,反复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审视,落在他的身上。那目光里似乎没有了最初的纯粹评估,却多了一种更深沉、更幽暗的东西,像古井深处翻涌的暗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吸进去的引力,让他本能地感到更加恐惧。
就在这时,一股更浓烈、更陌生的气味,混杂着雪茄的辛辣,悄然渗入了冰冷的空气。
是酒气。
浓烈、醇厚、带着一种辛辣后劲的威士忌气息,霸道地穿透了雪茄的烟雾,钻入陈溪行的鼻腔。那味道很突兀,与他印象中那个如同精密仪器般一丝不苟、永远掌控全局的佘鸿祯格格不入。
陈溪行的心猛地一沉!他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垂落的发丝缝隙,偷偷望向那个沉默如山岳的背影。
佘鸿祯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但陈溪行敏锐地察觉到,他握着烟斗的手,似乎……不再那么沉稳。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暗红色的斗钵边缘,极其细微地、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迟滞感,摩挲了一下。他站立的姿态,也似乎比刚才松懈了一丝,那绝对挺直的脊背,出现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微小的弧度。缭绕的烟雾似乎更浓了些,混杂着那股突兀的酒气,让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绝对的掌控力和冰冷的威严,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细微的变化,却让陈溪行感到了比之前纯粹威压更深的恐惧!一个失控边缘的、手握绝对权力的佘鸿祯,比那个冰冷的冰山更危险百倍!他身体绷得更紧,指甲深深掐进另一只手的掌心,用疼痛压制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
佘鸿祯似乎终于吸完了那斗烟。他缓缓转过身。缭绕的淡蓝色烟雾在他身前飘散,露出了他那张依旧冷硬、却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醉意的脸。那双深陷眼窝里的锐利鹰目,此刻不再像冰冷的探照灯,反而像笼罩了一层薄雾的寒潭,幽深难测,目光失去了绝对的焦点,带着一种迟滞的、仿佛穿透了时光的沉重感,再次落在蜷缩在角落的陈溪行身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像之前那样快速地扫过,而是……停留了下来。
那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黏着的质感,扫过陈溪行凌乱的、沾着冷汗的额发,扫过他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扫过他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带着干涸血丝的薄唇……最后,那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陈溪行那双通红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盛满了巨大惊惧和无助的眼睛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雪茄的辛辣,在冰冷的空气中发酵、膨胀。佘鸿祯那双笼罩着醉意薄雾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挣扎!那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混乱的情绪旋涡——有深不见底的厌恶,如同看见最肮脏的秽物;有冰冷的审视,如同评估一件残次品;有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疲惫;而最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转瞬即逝的、被酒精和烟雾扭曲了的、近乎痛苦和迷茫的东西?像透过眼前的少年,在绝望地追寻某个早已破碎、消逝在时光尘埃里的模糊影子。
那目光太深,太沉,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黏稠感,仿佛要将陈溪行的灵魂都吸出来,揉碎在那片浑浊的醉意里!陈溪行感觉自己像被无形的巨蟒缠住,冰冷滑腻的鳞片紧贴着皮肤,越收越紧,连呼吸都成了奢望!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剧痛!
就在陈溪行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恐怖的凝视彻底碾碎时,佘鸿祯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迟滞感,朝着蜷缩在角落的少年,迈出了一步。
“嗒。”
皮鞋踩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如同敲打在陈溪行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浓烈刺鼻的酒气混合着雪茄的辛辣,如同实质的浪潮,随着佘鸿祯的靠近,瞬间将陈溪行完全淹没!那高大的阴影如同倾倒的山峰,带着令人绝望的压迫感,沉沉地压了下来!
陈溪行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他再也无法维持蜷缩的姿态,身体猛地向后一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下意识地想蜷缩得更紧,想把自己缩进墙壁的缝隙里,想从这个散发着浓烈酒气和恐怖气息的男人身边逃离!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滚烫温度的大手,如同铁钳般,带着不容抗拒的、甚至有些粗暴的力量,猛地攫住了陈溪行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腕!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惊叫,终于无法抑制地冲破了陈溪行紧咬的牙关!
那滚烫的触感,那巨大的力量,那混杂着浓烈酒气的、属于佘鸿祯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将他彻底击垮!他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活鱼,全身剧烈地挣扎、痉挛起来!那只裹着肮脏纱布、伤痕累累的手掌不顾一切地推拒着靠近的庞大身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充满极致恐惧和绝望的呜咽!
“不…不要…放开我…放开……”
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哀求,在浓重的酒气和雪茄烟雾中显得如此微弱而徒劳。
佘鸿祯仿佛根本听不见。他那双笼罩着醉意薄雾的眼睛,此刻如同燃烧着混乱火焰的深渊,死死地锁住陈溪行惊恐欲绝的脸。那里面翻涌的厌恶、审视、疲惫和那被酒精扭曲的、近乎痛苦的迷茫,此刻都化作了某种混沌而原始的、带着毁灭性的冲动!他另一只手带着沉重的力量,粗暴地按住了陈溪行剧烈挣扎的肩膀,将他死死地抵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
冰冷的墙壁紧贴着后背,滚烫而充满酒气的身躯紧压在前方!巨大的力量差距让陈溪行所有的挣扎都成了徒劳的颤抖!他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只能绝望地感受着那滚烫的、带着浓烈酒气的呼吸,如同毒蛇的信子,喷吐在他冰冷而布满冷汗的颈侧皮肤上!
那股混合着顶级威士忌和古老雪茄的浓烈气息,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男性侵略性,将他彻底包裹、吞噬!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疯狂的心跳和喉咙里破碎的呜咽。那只被死死攥住的手腕,传来几乎要被捏碎的剧痛!那只裹着纱布的手掌,徒劳地推拒着那如同烙铁般滚烫的胸膛,纱布下的伤口再次崩裂,暗红的血渍迅速在洁白的纱布上洇开……
混乱的气息交织,冰冷的墙壁与滚烫的躯体形成地狱般的夹击。浓烈的酒气、雪茄的辛辣、消毒水的冰冷、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少年身上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汗味……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地发酵、冲撞!
佘鸿祯那双燃烧着混乱火焰的醉眼,死死盯着身下少年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惨白如纸的脸,那通红的、盛满了巨大惊惧和无助的眼睛……这双眼睛……像谁?
一股混杂着极致厌恶、自我唾弃和被酒精彻底点燃的、暴戾的毁灭欲,如同火山般在他混沌的脑海中轰然爆发!他猛地低下头!
冰冷与滚烫的碰撞,少年压抑到极致、最终破碎成无声呜咽的绝望,以及那双燃烧着混乱火焰、最终被更深的厌恶和自我毁灭欲吞噬的醉眼……这些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雪花,在黑暗中疯狂旋转、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压在身上的、如同烙铁般滚烫而沉重的力量,骤然消失了。
浓烈的酒气和雪茄烟雾似乎也散去了一些,留下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宿醉呕吐物般的浑浊气息。
陈溪行像一具被彻底撕碎的破布娃娃,无力地顺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滑落,瘫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裹着纱布的手,纱布早已被血水和污垢浸透,肮脏不堪地垂落在身侧。他浑身冰冷,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刚从冰窟里捞出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空洞的眼睛大睁着,失焦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里面是一片被彻底摧毁后的、死寂的废墟。没有泪水,没有声音,只有身体本能的、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佘鸿祯站在几步之外,高大的身影微微摇晃了一下。他背对着陈溪行,似乎正在整理自己同样有些凌乱的深灰色中山装。那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狼狈?和一种更加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厌恶?
是的,厌恶。
那是一种几乎要化为实质黑雾的、浓烈到极致的厌恶!不仅仅是对地上那个如同破败玩偶般的少年,更是对他自己!对他刚才那彻底失控的、如同野兽般的行径!对他被酒精和混乱情绪所支配的、耻辱的瞬间!
这股自我厌恶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疯狂灼烧,最终全部转化成了对眼前这个“诱因”、这个“污点”、这个将他拖入失控深渊的“耻辱存在”的更深的恨意!
他猛地转过身!
那双眼睛里的醉意似乎褪去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更加锐利、也更加……纯粹的厌恶!那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地钉在蜷缩在地、如同垃圾般颤抖的陈溪行身上,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极致的嫌恶和憎恨!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他自己!
“脏。”
一个冰冷的、带着浓重鼻音和极致厌恶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掷出!
佘鸿祯甚至没有再多停留一秒,仿佛这房间里弥漫的气息和地上的“东西”都让他无法忍受。他迈开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急于逃离此地步伐,皮鞋踩过冰冷的地砖,发出沉重而急促的“嗒、嗒”声,径直走向门口,拉开那扇沉重的灰色金属门,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走廊的昏暗中。
“砰!”
沉重的关门声,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砸下!
冰冷的房间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酒气、雪茄的余味、消毒水的冰冷、还有……那无声弥漫开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屈辱、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陈溪行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空洞的眼睛里,映着惨白的天花板,映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蓝色烟雾,也映着那个冰冷的、如同烙印般刻进灵魂深处的字眼——
脏。
这个字,连同佘鸿祯那双充满极致厌恶的眼睛,彻底将他钉死在了佘家这座冰冷豪门的最底层,钉死在了永恒的、无法洗刷的耻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