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郭芙10

黄药师的身影，如同来时那般悄然而去，只留下一句简短的交代：“蓉儿，这两块璞玉，为师便暂时托付于你了。皆为武学奇才，望你好生雕琢。”

他此行的目的，杨过和郭芙在昨晚已然知晓——追踪到西毒欧阳锋于西北之巅的踪迹。黄药师此行，正是去了结那场纠缠了半生、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凶险莫测，带上两个尚显稚嫩的徒弟，无疑是拖累与隐患。他心中思量，待恩怨了结，江湖再平静些，再来接回他们。

码头送别时，杨过情绪分外激动。他眼含不舍，几乎要追上去，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不掩饰的依恋：“师傅！您定要保重！徒儿等您归来！” 那份真诚与担忧溢于言表。

郭芙却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青影，秀气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直到小船化作海天交界处的一个黑点。她樱唇微启，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极其低微地喃喃了一句：

“此去……恐怕未必如你所愿了……”

她太了解自己的外公了。昨日他将两人郑重交给母亲时那看似淡然、实则隐含托付与复杂情绪的一瞥，郭芙便已心下了然。外公此行，固然是去寻仇欧阳锋，但更深层的原因，恐怕是希望母亲能与杨过——这个身份尴尬、背负着上一代沉重恩怨的故人之子——有机会单独相处。解开那份源于杨康之死的、横亘在黄蓉心中无法释然的心结。

他希望以时间与亲情，去融化那道无形的冰墙。

只可惜……

郭芙的目光转向身边母亲黄蓉的侧脸。在黄药师转身那一刻，黄蓉脸上那层送别时应有的、略显夸张的担忧与不舍，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以及那眼底深处飞快掠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和考量？黄蓉最擅长的，从来不是雷霆手段的强硬，而是将心思化作流水般的“软刀子”。她总能精准地把握人心，四两拨千斤地达到目的，让对方即使被钳制也无从置喙，甚至心存感激。这种“软磨”，细密无声，却更具渗透力。

外公离开后的第二天，黄蓉的“软刀子”便开始无声地运转。

“靖哥哥，”晚膳时分，黄蓉笑容温婉，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郭靖耳畔，“芙儿的功夫如今到了紧要处，根基还需打磨。你向来基础扎实，内力醇厚，有你亲自教导她，我再放心不过。至于过儿这孩子……”她语气自然地带过，仿佛只是顺口一提，“他学的都是爹爹那一路精微奥妙的桃花岛功夫，路子与我们中原武功颇不相同。靖哥哥你一身纯阳至刚的降龙十八掌，路子刚猛无俦。我怕一时不慎，教岔了路子，万一影响了这孩子未来武学上的领悟和前途，岂非我们做师长的罪过？”

一番话，合情合理，处处为徒弟着想。郭靖听得连连点头，他向来敬重岳父黄药师的武学境界，深知桃花岛武学路数奇特，自己的功夫确实走的是刚猛路子。一想到可能好心办坏事，耽误了义弟杨康唯一骨血的武学前程，他顿时肃然起敬：“蓉儿你说的是！是我疏忽了！是该由你来教过儿才是，你更懂桃花岛的路子！”

看着父亲被母亲这席连消带打、不着痕迹的话“唬”得一愣一愣，频频点头毫无疑议，郭芙几乎要当场翻个白眼。爹爹啊爹爹，你这辈子啊……真是被娘亲拿捏得死死的！她太清楚黄蓉真实的心思，无非是将杨过牢牢“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切断与自己和父亲过多的直接接触。尤其是习武这种涉及传承力量、容易拉近关系、引发变数的互动。

于是，在黄蓉的有意安排下，桃花岛上出现了截然不同的两幅教学场景。

郭芙跟随父亲郭靖在主岛东侧一片开阔的石滩上扎马步、练掌法、习内力。父亲教学方式朴实无华，讲究勤学苦练，一招一式都要求精准到位，颇费体力。

而杨过则被带到岛屿西侧一处幽静的书斋。每日面对的，是黄蓉精心准备、堆积如山的圣贤典籍——四书五经、史书策论、家国大义、礼义廉耻的篇章。黄蓉会亲自讲解，言辞温和而郑重，强调武人更需通晓大义，明辨是非，否则空有武力只会为祸人间。至于武艺？黄蓉只字不提新招，只是每日傍晚时分，象征性地检查一遍他之前所学心法的运转情况，便再无其他。

日复一日。郭芙练功回来，夕阳已沉入海面。她路过西院书斋，往往只看到孤灯一盏，一个颀长的身影正襟危坐在窗边捧卷苦读，暖黄的光晕将他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晰，却也透着一股被无形的绳索捆绑住的压抑感。她想进去打个招呼，总会被看守的哑仆客气而坚定地拦住，传达“夫人吩咐，杨少侠需潜心读书，莫扰其心”。

大半个月过去，两人竟连一次照面都未曾有过。那堵看不见的墙，比岛上的桃花阵更加密不透风，无影无形地将两人隔绝。直到郭靖黄蓉因紧急的丐帮事务（约莫是清理某处分舵或护送一批重要物资），不得不暂时离岛。

码头上，船帆扬起。黄蓉殷殷叮嘱着岛上哑仆一些琐事，又深深看了一眼旁边并肩站立的两个孩子，郭芙打着哈欠，杨过垂眸静立，眼神复杂难辨。郭芙对这种短暂的别离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有种挣脱束缚的轻快感。她乖巧地也带点敷衍挥挥手：“爹爹娘亲一路顺风！”便打着哈欠转身，只想溜回她那香软的被窝补个回笼觉。

然而，脚步刚迈出几步，身后却传来一个低哑、带着克制不住的疑问和淡淡委屈的声音：

“芙妹……”杨过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清晨带着海雾的湿润空气。

郭芙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但耳朵微微动了动。

杨过似乎在酝酿措辞，每一个字都显得小心翼翼，仿佛在试探一片布满荆棘的雷区：

“师姐……她……是不是……一直……都不太……待见我啊？”，他最终还是把更刺耳的“厌恶”换成了更温和含蓄的“不太待见”

这问题终于问出来了。郭芙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她缓缓转过身，清晨薄雾般的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露出一双澄澈明净的眸子。她望着杨过。少年站在那里，身形挺拔，但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困惑。那大半个月的书斋生涯，并未消磨掉他的棱角，反而让他眼底沉淀了一些更沉重也更清醒的东西。

郭芙故作平静地反问：“你指的是哪方面？”

这明知故问的姿态，却是在给杨过一个安全、可控的倾诉入口。

杨过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渠道。那长久被压制的憋闷，对着这个唯一能理解、也唯一能让他放心倾吐的芙妹，冲破了口舌的禁锢：

“她……只让我一遍遍地读那些厚厚的书……礼也、义也、廉耻也……条框大道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懑和不甘，“却……再也没有教过我一招半式的新功夫了……那些书里的道理，翻来覆去，念得我都快会背了……”他顿了顿，似也觉得这样非议长辈颇有不妥，脸上闪过一丝赧然，却终究抵不过被囚困“书狱”的苦闷，“芙妹，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惹师姐不快了？”

郭芙静静听着。心中却忍不住想冷笑。读圣贤书？懂大道理？对武学有益？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她自己小时候被父亲郭靖按头读那些东西时，一个头两个大，全靠鬼画符和溜号度日，最后郭靖也只得作罢。至于母亲黄蓉？听外公讲，她当年在桃花岛可是上房揭瓦、下海捉鳖的主，琴棋书画倒是学了，可那些沉重的礼教枷锁，不让她把岛烧了就算不错了！外公何曾如此约束过她？！

如今倒好，她自己当娘了，却把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拿出来，硬生生地套在杨过头上，用圣贤道理的金箔，包装起一道精密的牢笼，将他与力量、与变数、甚至与自己这个“不稳定因素”（郭芙很有自知之明）隔绝开来。

郭芙望着杨过眼底那真实的迷惘和被压抑的渴望，终究还是没把这些腹诽说出口。她定了定神，拿出了一种她自己都觉得无比虚假、连鬼都骗不过的正经腔调，开始胡说八道：

“你想多了吧？娘亲……师姐她大概只是觉得你刚来岛上，根基……嗯，文化根基还不够深厚。”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黄蓉那种娓娓道来的说教口吻，“娘亲常说，学武先明理嘛！多读书，懂大道理，明辨是非，这样将来……嗯，修炼高深武功时才能心与意合，意与气合，避免走火入魔……”她自己说得都快起鸡皮疙瘩了，天啊，这话她听着都想唾弃自己！

“至于新招式嘛……”郭芙硬着头皮继续编造，“师姐可能是想让你……嗯，厚积薄发！对！把基础打得更牢靠些嘛！”她眨眨眼，做出一个“你懂的”表情，“你看，外公教你的那些功夫多精妙？你之前才学了多久？基础没打牢就学新的，那不是贪多嚼不烂嘛！基础！打好基础才是王道！你看我天天被爹爹按着练基本功……”她开始试图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试图增加一点点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说服力。

杨过听完这番高论，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到困惑、再到最终定格为一种深深的……无语。他那双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郭芙，仿佛在说：芙妹，你在哄三岁小孩吗？

“……原来……如此……”他艰难地吐出这四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极其微妙、难以形容的复杂调子。这语气，与其说是相信，不如说是“好吧，芙妹你编瞎话哄我也算一种安慰”的无奈接受。

郭芙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见他这副“明白了，但没完全明白，反正你就是不想说真话”的表情，更是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算了！懒得废话了！她看着杨过那张写满“我想练功！我想变强！我不想被关在书斋发霉！”的委屈脸，再看看远处波光粼粼的大海，忽然想起这大半个月跟爹学的那些纯阳刚猛的路子，她练得简直想吐，一点都不合自己心意……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春日野草般在她心里疯狂滋生。

“喂……”她突然凑近一步，踮起脚尖，伸出纤白的手指，极其自然地、带着点恶作剧意味地在杨过劲瘦的腰侧最敏感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嘶——！”杨过猝不及防，像被电击般猛地缩了一下，倒吸一口冷气！温热的指腹隔着薄薄的衣衫触碰带来的奇异战栗感，瞬间从腰侧炸开，传遍四肢百骸！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腰腹肌肉，一股火辣辣的热气“腾”地一下直冲脸颊和耳根！

他惊愕地扭头看向郭芙，那双总是带着点促狭灵动的眸子此刻满是得逞的小得意。杨过瞬间俊脸涨得通红，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绯色，又羞又窘，连说话都结巴起来：“芙……芙妹！你！这……这男人的腰……岂……岂是能、能随意乱动乱掐的？！”少年人羞窘的抗议，带着一种青涩而鲜活的气息，反而冲淡了方才的低落氛围。

然而，这份窘迫只维持了不到一息。杨过大脑飞快运转，瞬间捕捉到了郭芙那双眼睛里除了调皮之外，一闪而过的、极其认真的暗示！

他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所有羞恼！

“当然想！”他立刻斩钉截铁地应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那斩钉截铁的语气，像黑暗中骤然燃起的火炬，再无半分迟疑！他目光灼灼地盯住郭芙，眼中燃烧着无法掩饰的渴望光亮。什么害羞什么规矩，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眼里只有眼前这个小魔女和他期盼已久的、通往力量新天地的可能性！

海风吹拂，带着海水的咸涩和远处桃林若隐若现的芬芳，轻柔地缠绕在两人之间。杨过涨红的脸颊上，那份窘迫正被熊熊燃起的兴奋和某种隐秘的期待所取代，直勾勾看着郭芙的目光，灼热得仿佛能点燃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