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姑饱含杀意的一剑被郭芙出手打偏，斩落了掌柜的帽顶而非头颅。她原本怨毒如狂、几乎要立刻暴起将郭芙撕碎的眼神，却在瞥见郭芙腰间随着掷杯动作微微晃荡的那物时，骤然一凝！
那玉佩质地温润如凝脂，色泽并非纯白，而是带着极淡的、仿佛云雾缭绕山巅的青晕。最独特的，是玉佩中央精巧地镂刻着几片交错缠绕、形态逼真的桃花瓣！这图案，这形制……绝非寻常！
她行走江湖多年，见闻广博，深知唯有东海桃花岛主黄药师及其亲传一脉，才会以玄妙手法雕琢这等蕴含五行生克的桃花信物！
眼前这碧衣少女出手时的迅捷精准、那份在生死关头依旧从容不迫的气质，再配上这枚桃花玉佩……她的身份，呼之欲出！这丫头背后站着的，是那个连她师父都忌惮三分的东邪黄药师！
冰冷的理智瞬间压过了沸腾的怨毒。李莫愁不怕杀人，但此刻若真伤了这丫头，惹来黄老邪那睚眦必报的老怪物……
哪怕她武功高强，也绝对是个天大的麻烦！她那“赤练仙子”的名号再响，在这位位列天下五绝的东邪面前，也要掂量掂量分量！
“哼！”她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沸腾的杀意，硬生生地收回了剑。鼻中发出一声带着不甘、怨愤却也夹杂着一丝忌惮的冷哼。
她那双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睛，在郭芙平静无波的脸上死死剜了一眼，又在杨过戒备警惕的脸上掠过，随即猛地转身，将长剑归鞘，一甩袍袖，头也不回地大步踏出徐记的门，朝着陆家庄的方向决绝而去。那背影，裹挟着未散的戾气，却也多了几分谨慎的决断。
直到那道刺眼的杏黄道袍完全消失在街角，掌柜的才敢连滚带爬地从油腻腻的厨房角落里钻出来。
他脸色惨白如纸，头上的破毡帽歪在一边，露出被剑锋削掉一小片头发的青茬头皮。他哆嗦着扶住柜台，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瓷片和那滩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以及那半顶破帽子
“谢……谢谢……谢谢两位小恩公！要不是你们……”老掌柜对着郭芙和杨过，老泪纵横，话都说不完整了，只知道一个劲儿地鞠躬作揖，“我、我这条老命……今天这顿，算我的！我请！想吃什么尽管说！”他拍着心口，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恐惧，“都说酒馆茶肆多是非，没想到……没想到我这小本买卖的糕点铺子……也……也有这天啊！”
郭芙静静地看着他心有余悸地絮叨着侥幸，看着他招呼惊魂未定的老婆子赶紧重新做糕点，甚至多送了几样拿手的点心塞满纸包。
她终究没有说出那句压在舌尖的话——那道姑的骤然停手，很大原因，可能是自己腰间这枚不起眼的桃花玉佩认出了来历，有了顾忌。这份“帮忙”里，有多少是掌柜自己的运气，又有多少是借了外公的余威？说出来，反显无趣。
杨过凑近郭芙，压低了声音，眉头紧锁：“芙妹，这疯道姑绝对来者不善！我感觉到她那剑上的煞气了！绝对不是第一次沾血！刚才要不是……”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郭芙腰间的玉佩，“要不是你那一下，又或者她真的不管不顾拼死一搏，就我们俩硬接，就算能拿下她，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郭芙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符合年龄的看透，“不过是……世间又多一笔纠缠不清的情债罢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小脸上浮现一丝对成年人复杂感情的困惑与不耐：
“大人的世界……真是麻烦透顶。”
这时，郭芙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街角匆匆闪过一个熟悉的粗布麻衣身影，虽然只是一晃，但那褴褛衣衫上不起眼的几处口袋样式，她认得清楚，是丐帮的打探弟子！看来，她和杨过溜出陆家庄的事，包括刚才这小小风波，恐怕都已经传到了娘亲黄蓉的耳中。
…………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郭芙和杨过提着一大包点心回到城东小巷深处那座熟悉的小院时，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石桌石凳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墙角那丛竹子有些蔫头耷脑无人打理，显出一种久无人烟的寂寥气息——外公黄药师并没有回这里。
他大概是直接在陆家庄附近歇息......
“芙妹，你先坐着歇会儿。”杨过放下点心和包袱，动作娴熟地走到院角的水缸边，利落地打了一桶水，找出一块半旧的抹布浸湿拧干，“我去把你屋子扫扫擦擦，一会儿就干净。”
他语气自然，仿佛这些清扫打理外祖父家落脚小院杂务，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是两人相处模式中最日常的一部分。
“哦。”郭芙从善如流地在廊下唯一的干净石凳上坐下，看着杨过提桶走进她的房间。她打开油纸包，挑出一块不那么甜的米糕，小口小口地啃着，目光落在院子里那些熟悉的角落。桂花糕的香甜在她口中弥漫，但心绪却不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她才起身：“那……我去把点心重新装一下盘。”她实在不想动手收拾屋子灰尘，找个不那么劳力的活儿，也算不干坐着了。
天色擦黑时，外面响起了沉稳的敲门声。
杨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黄蓉。
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常服，风尘仆仆，发髻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丝浅淡的疲惫，但那双总是闪烁着慧黠光芒的眼睛，此刻平静无波，静静地看着前来开门的杨过。
月光和门廊投下的阴影，让她的神情显得有点模糊不清。
杨过心里“咯噔”一下，立刻侧身让开，转身对着在屋里摆弄盘子的郭芙提高声音说了一句：“芙妹，黄帮主来了。”刻意用帮主的称呼，而非更亲昵的“师姐”，将距离感拉得恰到好处。
一时间，狭小的厅堂里烛火微跳。
三人围坐在那张略显古旧、漆色斑驳的木桌旁。桌上摆着郭芙简单装盘的几样糕点，还有刚倒好的三杯清茶。烛火在茶杯的釉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将三人投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有些变形。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糕的甜香、茶水的清冽，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浓重到令人呼吸凝滞的沉默。
黄蓉拿起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她当然生气！气女儿胆大妄为无视安全，也气他们擅自离庄。尤其是看到芙儿这副八风不动、仿佛只是出门郊游一趟回来的平静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当目光扫过芙儿那酷似自己的眉眼，看着她安静等待下文的样子，再瞥一眼旁边正襟危坐、低着头似乎想把自己缩成一个小黑点的杨过，特别是想起他的身世……
那份火气，终究还是被强行按捺下去。穆念慈临终托孤的眼神犹在眼前，她对杨康纵然恨意难消，可对这孩子本身……却无法也不忍心做出真正狠辣之事。
“芙儿，”黄蓉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多少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天……不是说好了，老老实实待在陆家庄的么？”
说话时，她的视线锁定在郭芙身上。
回答她的是郭芙。小姑娘抬起头，迎上母亲的目光，那双大眼睛清澈明亮，看不到半分怯懦或后悔。她用小手指了指旁边的杨过，语气平淡自然得仿佛在讨论天气：
“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他又不可能跟我住一屋。” 潜台词：你安排的住处不合理。随即她话锋一转，四两拨千斤：“况且这院子离陆家庄也不远，我们明天一大早准时过去贺喜，不耽误事不就行了么？”
她把“不耽误事”几个字咬得清楚，将自己和杨过的行为合理定性为“暂时换个地方休息”。
杨过听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不远？！陆家庄在城西郊，这里在城东深巷！走一趟少说半个时辰！他心里疯狂吐槽，嘴上却愈发紧闭，头低得更深，只恨不能原地消失。
黄蓉沉默地看着女儿。芙儿这副“我有道理我很无辜”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她年轻时在外人面前强词夺理的模样。不，或许比当年的她更甚。
芙儿太聪明了，主意正得有时让她这个做娘的都觉得棘手。这次的“溜号”行为，看似是任性，可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对抗？她在用行动告诉娘亲：我想住我熟悉的地方，我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去向，我也有本事让你知道我还好好地在这里。
这背后的底气与疏离感，让黄蓉心底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
她最终选择了回避正面冲突，目光掠过郭芙，落到杨过身上，声音略略缓和，换了话题：“下午那事？”
杨过立刻接话，他深知这是转移注意力的机会！他立刻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下午在后园的冲突。如何巧妙出手（用石子打跑陆无双），如何言辞犀利震慑对方（抬出郭芙身份），如何引得陆无双恼羞成怒（大小武的补刀），如何潇洒离去……
当然，言语间少不了着重强调，语调都不自觉地高扬起来：
“……只一招哦！就那么‘嗖’的一下，杯子就飞过去了，快如闪电！那刁蛮丫头立刻就……呃，不是刁蛮丫头……反正那位立刻就消停了！”
他双眼发亮，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就差竖起大拇指了。
郭芙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闻言差点没喷出来。
她放下杯子，语气平平，毫不客气地戳破了杨过营造的“芙妹神功盖世吓退强敌”的泡沫：
“得了吧。她停手，主要是认出来这个了。”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腰间悬挂的那枚不起眼的青色桃花玉牌
“桃花岛的牌子，她还是识货的。若没这点‘靠山’，她未必肯轻易收剑。” 她一语道破了关键——威慑力并非源于她个人武功，更多源于黄药师的威名。
杨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那份兴奋劲儿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讪讪地摸着后脑勺：“……哦，对……玉佩啊……”干嘛拆穿啊芙妹......
黄蓉静静地听着，看着女儿拆穿杨过的自夸，看着杨过瞬间垮下来的脸，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当听到对那道姑身形气质、剑法和怨毒咒骂的描述，特别是那句“男才女貌统统狗屁”时，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眼中锐光一闪，随即又归于平静。以她的阅历，瞬间便明白了,果然是冲陆展元来的！这喜宴……怕是不太平。
她敛去眼底的思绪，放下茶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打破了再度陷入的寂静：
“明日陆家庄婚宴之上，必定人多眼杂，鱼龙混杂。你们二人，务必要紧紧跟在爹娘身边，半步不可远离！”她的目光扫过郭芙和杨过，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若觉不妥，立刻躲到我与你们父亲身后！记住了没有？”
杨过立刻挺直腰板：“知道了，黄帮主！”
郭芙将最后一口桂花糕咽下，抬起她那清澈见底的眸子，对上母亲严肃的眼神，也乖巧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娘亲。”
回答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又清脆，仿佛只是承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然而，只有郭芙自己知道，此刻心底那根弦，已悄然绷紧。她望向窗外沉沉夜幕笼罩下的陆家庄方向，那里的灯火如同模糊的鬼火。今夜的小院如此宁静，可明日那个喜庆的地方，恐怕很快就要被搅得天翻地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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