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喜,百年好合。”
“祝君——鸳盟永结,琴瑟在御,莫失莫忘。”
那清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悠扬韵律的祝词,如同带着冰棱的毒刺,精准无比地穿透喧嚣,刺入杨过的耳膜,扎进他剧烈搏动的心脏深处!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消失了。李莫愁带着腥风的拂尘,陆无双惊恐的尖叫,程英焦急的呼喊,桌椅翻倒、杯盘碎裂的刺耳噪音……所有一切都化作模糊的背景。唯有二楼雅间那扇刚刚被彻底关紧、隔绝了那道决绝视线的雕花木窗,在他瞳孔中无限放大!那扇窗如同冰冷的墓碑,宣告着他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火光的彻底熄灭!
“噗——!”
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杨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一晃,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溅而出!点点猩红如同凄艳的梅花,洒落在李莫愁灰白色的拂尘银丝上,显得格外刺目!
“芙……”他喉头滚动,发出一个破碎沙哑的音节,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空洞与绝望。所有精心设计的计划、所有想证明什么、想挽回什么的念头,都在郭芙那几句平静的“祝词”前,被碾得粉碎!她说他“好兴致”,说他和陆无双“般配”,祝他们“新婚之喜”、“百年好合”!
这比世间最恶毒的诅咒更甚!这是将他曾经交付的真心,彻底钉死在“虚情假意”的耻辱柱上,更是用最“体面”的方式,将他们之间那点他曾视若珍宝的过往,埋葬在名为“自作多情”的深渊里!
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最狂暴的海啸,瞬间吞没了他所有的理智!恨意!懊悔!疯狂!种种负面情绪如同地狱业火,在他体内熊熊燃烧!
“杨大哥小心!!”
程英凄厉的呼喊在耳边炸响!她看到杨过突然不闪不避,眼中死意弥漫,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合身扑来,一掌硬生生拍向李莫愁的手腕,试图将其震开!
“滚开!!”李莫愁杀红眼的怒吼与程英的痛呼同时响起!虽然李莫愁被拍得一个趔趄,拂尘攻势被带偏,但掌风边缘仍狠狠擦中了程英的肩头,让她闷哼一声倒跌出去!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
杨过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
既然她认定我是“新欢旧爱”纠缠不清的浪荡子,认定我虚情假意,认定我与陆无双“琴瑟和鸣”……
那便彻底疯给她看!
“啊——!!!”他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般嚎叫起来!猛地一把抓起旁边半截断裂、无比锋利的木凳腿!他甚至没有去看任何人,没有看李莫愁,没有看陆无双,没有看程英!那血红的、完全失去焦距的双瞳,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二楼那扇紧闭的、没有任何动静的窗!
他似乎能穿透那木板,看到里面那个端坐的身影!
二楼雅间。
当杨过那声破音咆哮隐约穿透楼板传来时,郭芙正端着新斟的茶,向两位脸色发白的江南巨贾示意,姿态优雅从容得如同什么也没听见。
“柳员外,张员外,方才受了些许惊吓,饮杯热茶压压惊。粮船之事,我们方才说到初五泊位……”她的声音温和有礼,仿佛刚才楼下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与吐血不过是微风拂过。
耶律齐的心脏狂跳如擂鼓,他下意识地猛地抬头看向郭芙——他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震惊,一丝慌乱,一丝……哪怕只有一刹那的不忍!
然而——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郭芙甚至没有丝毫停顿。她白玉般的手指稳稳地执着青瓷茶盏,浅青的茶水在杯中微微晃动,映着窗棂透入的天光。她正微微侧首,向对面显然也被楼下动静骇得面无人色、此刻完全无心谈什么粮船的柳员外,从容不迫地说着:
“……泊位确需提前三日定夺,河道涨落需反复勘验,万不可省了这工夫。船队的暗记,也需用我们三日前议定的……”
她的语气平缓,吐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落在应有的位置,丝毫不受楼下惨剧的干扰。仿佛那些闷响,都不过是遥远的背景音,与她此刻洽谈军国重事的气场,隔着一道绝对无法逾越的天堑!
她那清冷无瑕的侧脸在昏黄光线下仿佛玉雕,连一丝细微的颤动都没有,唯有长睫低垂时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如同死寂古井表面凝固的冰层。
她听到了!
可她……
可她竟然……
还在谈论粮船的泊位……和暗记?!
甚至……连语速都没有丝毫变化?!
这是一种何等恐怖的心智?!何等冷酷的意志?!她将自己的情绪、感受、甚至作为人的本能惊悸……都压制、剥离到了何种地步?!
耶律齐只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震颤,混合着彻骨的敬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同冰水般从头浇到脚,让他全身发冷!他之前以为看穿了她的野心和隐忍,却从未想象过,她的内心世界竟然可以冷硬到如此地步!
能微笑着在尸山血海前下棋……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心么?!
楼下,世界已然凝固。
杨过双手握着那截染满他掌心鲜血的木刺,锋锐的尖端深深没入了他的身体!位置虽不在心口,却也狠狠扎进了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鲜血如同喷泉般瞬间染红了他半边玄衣!
剧痛让他从疯狂的边缘被狠狠拉回了一丝神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肩头那个狰狞的血洞,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真的做出了这种事!剧烈的疼痛混合着巨大的失血眩晕感瞬间席卷全身!
“杨大哥!!!”
陆无双和程英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不顾一切地撕下衣襟要堵住他伤口涌出的鲜血!陆无双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拼命喊着杨过的名字。
杨过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涣散的眼神依旧死死盯着二楼那扇毫无动静的窗。那扇窗,依旧紧闭。就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对他以血为祭的疯狂呐喊……无动于衷。
一丝更加绝望、更加苍凉、带着无尽自嘲的苦笑,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缓缓在杨过惨白染血的唇角漾开。
“呵……”一声极轻、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气音,带着血沫的腥甜。
他想起来了。
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座与世隔绝的桃花岛上,在那个月色如水的夜晚,他的师傅,那位洞察世情、深不可测的黄药师,看着依偎在他怀里撒娇的芙妹,曾用那种带着复杂叹息的语气,对他说过一句未竟的话:
“……芙儿这孩子……看似有情……实则……”
后面的话,师傅没有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当时他懵懂不解,甚至有些不服气。芙妹怎么会无情?她明明会对他笑,会和他斗嘴,会在他受伤时偷偷给他塞药,会在半夜拉着他爬上屋顶看星星……
可现在……
他终于懂了。
那扇紧闭的窗,那杯被倒掉的茶,那几句平静到诛心的“祝词”,还有此刻这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漠然……
这便是师傅未说完的话。
一股比肩头伤口更痛百倍、千倍的冰冷绝望,如同最深的寒渊之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在陆无双和程英惊恐的哭喊声中,重重地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