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不过是短短几日未见，他憔悴了好多。

他自被兵困于府内那天便气急攻心，一病不起，此刻他正安静的躺在软榻之上，脆弱的像一盏琉璃杯。

“公子......”她纤细洁白的手指拂过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上。他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上，现在只剩下病态的苍白。她将脸靠近贴着楚澈的脸，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眼泪就那样无言的流了满脸。

“可以在危难之际救你的命，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以给任何人。”

“娘，现在就是万不得已了，他是我的命。”她在心里默默念着，将那块麒麟令牌塞在了楚澈的枕下，转身便要离开。外面皆是兵，她念了瞬移咒才潜进了府里，隐在窗外见屋里的人都走开才敢进来。

“娇娇儿！”他的呼吸突然急促，满头是汗，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痉挛起来，表情看起来极度痛苦。

她匆匆退了回去，将他的手紧紧握着：“我在，我在。”

“娇娇儿？”他如同大梦初醒的睁开了眼睛，看见面前的千渝，先是冲她露出了笑容，继而怒道：“太子竟是连你都抓了？我，定是要拼了命也护你离开！”他强撑着支起了身体想要抱一抱千渝，却又猛的淬了一口血，轰然倒下。

“公子！”千渝急忙拿出帕子给楚澈擦掉唇边的血，将自己带来的药喂他服下。

待楚澈气息平顺了许多，她咬了咬唇，下定决心的跪在了楚澈面前。

 “公子。”千渝不敢抬头看楚澈的神情：“不是太子抓我，是我自己来的。”

“能孤身前来，想必公子已经能猜出我不是凡人了吧......”她的声音抖的像深夜风浪里的一盏飘荡的孤舟：“我不是人族，我，我其实只是一个妖，骗了公子许久，实在是对不起公子......”

 千渝的余光中看到楚澈面露吃惊之色，她心一沉，面如死灰，寒冬之中后背却浮了一层薄汗。

“呵。我说嘛......”却听到楚澈轻笑道：“我就说凡人怎么可能会有娘子这般绝色的女子。让我捡着宝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楚澈，楚澈的眼睛笑如弯月：“我爱的是你，是人是妖我都认。娇娇儿，快起来，你这样我心疼的慌。”

她如获大赦，想要起身却发现脚软的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她就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乖顺的将身体轻靠在楚澈身上，任凭楚澈的手一遍一遍的抚着她的脸颊。

“娇娇儿我定不负你，等我登基之后必也是你的封后大典......”

“娇娇儿那你是妖，你是不是不会老，那我以后要是变成一个老头，你还是这么年轻貌美，会不会就嫌弃我啦......”

“那你到时候可以也变成老太婆的样子吗？娇娇儿变成老太婆肯定也是看起来和蔼可亲的那种......”

灯影绰绰，四下一片悄然无声，只有他俩在危机四伏的一隅角落里，十指紧握，倾诉衷肠。

后来，本都被认定熬不过三日的圣上竟然醒过来了。当天夜里，从皇帝还是个孩子就伺候在他身边的宫人悬梁自尽，白绫上浸满了鲜血，仔细看的话竟是他留的一封血书：

“奴婢侍候皇上几十余载，承蒙皇上关照多年，奴婢此生无牵无挂，唯余一亲弟在世，当日亲弟全家皆在太子手中，以此要挟奴婢下毒，奴婢实属无奈，做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但太子未信守诺言，仍屠奴婢亲弟满门！奴婢如今犯下滔天大错，不求皇上的原谅，只愿来生做牛做马以报皇恩......”

 言丞相又在上朝之时参了太子，说太子负责修筑的大坝于上月坍塌，死伤无数，却一直压着不报，如今城外百姓怨声载道，皆称当今太子德不配位。

“竟有此事！！！”

皇上勃然大怒，手边的玉石也随即飞了出去，砸在言丞相的脑袋上，只见鲜血瞬间就从他的头上迸出，他却面不改色，脊背挺的笔直：“臣等以为，皇上需要慎重考虑......”

“你给我住嘴！”皇帝气的浑身止不住的发颤。

“皇上......”大臣们跪了满地，皇上颓然的闭上了眼睛。

又是一场大雪，天地皆被一片洁白覆盖。

宫中下旨---

“皇太子楚明，谋害亲父，滥杀无辜，疏远正人，罔顾人命。岂可守器篡统，承七庙之重，定权宜废为庶人，今褫夺皇太子位。”

“怎么会这样！皇儿！！！”远处传来楚明母妃四声裂肺的哭喊：“皇上你不能这么对明儿，不能这么对我们母子！！！”

平日里总是雍容华贵端庄典雅的皇贵妃此刻仪态尽失，披头散发的跪在雪地里，直到宫人前来驱赶，她才明白一切都无转圜之地。她凄凉的大笑三声，举起一直攥在手中的发簪，宫人还未来的及阻拦，那发簪就已狠绝的插进她的喉管，“如有来生，必永不进宫门！”

血溅落在雪地里，如同一朵朵绽放的红梅......

“你如今满意了？”曾经身躯凛凛的皇帝如今疲惫的陷在软榻之中，眼皮耷拉着，时不时的咳嗽一两声。

“儿子只是拿回了自己本该得的东西，又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呢？”楚澈轻轻的吹着勺子里的药，温和的笑道：“父皇，该喝药了，喝了药舒服一些，该把您该写的圣旨写了......”

“咳咳，朕若是就不写呢...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皇帝涨的满脸通红。

“您若是写，那自还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您若是不写，也没事。”一抹戾色染上了楚澈英俊的脸庞，他将药喂进了皇帝的嘴里，露出了一个天真又残忍的笑容：“我有那么多哥哥弟弟的，您一日不写，我就杀一个，直到他们都死绝了，您没有别的儿子了，自然这皇位，不还得是我的嘛。”

“你，你，你不怕被反杀......”皇帝怒目圆睁，眼前的人陌生到他认不出，这还是那个总是顺从他的乖巧的儿子吗......

“哦，忘了告诉您了，鬼军现在听我指令。当然了，就算没有鬼军，我手里的兵，也足够平了一切不服从我的人。”楚澈伸出手擦掉了皇帝嘴边渗出的药汁，眼中流出一丝怜悯：“若不是您宠信那个贱人，让我受了这么多年的欺辱，儿子今日也不会对您绝情如此。”

毕竟，他也曾夜夜苦读，就是希望能出类拔萃，得到父亲多一眼的关注。他也曾像这世间千千万万儿子一样，深切的渴望过父亲的爱。

皇帝浑浊不堪的眼睛里终是流下了泪水：“朕自问待你不薄啊！这么些年......”

“不薄！？”他还没有说完，就被楚澈尖锐的质问打破：“是啊，当您发现你身边的儿子都是废物，只有我才能替您平定暴乱，您才开始对我亲热起来，您那心肝宝贝楚明，您自是万万舍不得让他上阵杀敌的！父皇知道为什么我在今日让您下旨吗？那是因为十年前的大雪，您宠爱的那个贱人把我下药扔在冰天雪地之中，要不是我宫中的嬷嬷发现，我哪里还有命在这跟您父子情深呢哈哈哈哈哈......”

“父皇，写吧。”楚澈转动着手上的和田玉扳指：“再不写呀，今日就不知道死的是哪个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