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七班的教室窗明几净,阳光斜斜地打在讲台一角,粉尘在光柱里缓慢沉浮。梁琦撑着下巴,强迫自己盯着物理老师一开一合的嘴,努力把那些关于加速度和斜面的公式塞进脑子里。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平稳,像催眠曲。
“梁琦!又发呆?”班主任周老师幽灵般出现在后门,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得像探照灯,精准锁定了他,“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周围的同学发出低低的哄笑和同情的目光。梁琦心里哀嚎一声,脸上却迅速堆起一个标准的、阳光灿烂又带着点恰到好处惭愧的笑容:“好的周老师!保证认真听讲!”他挺直背脊,瞬间坐得笔直,一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模样。周老师哼了一声,身影消失在门外。
梁琦暗自舒了口气,刚想放松,胸口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冰锥狠狠凿了一下。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倾,额头差点撞到课桌边缘。眼前骤然一黑,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不再是机场洗手间镜子里自己湿漉漉的倒影,而是一张苍白、沾满污迹和血痕的少年脸庞。那双眼睛,在极致的痛苦中依然燃烧着一种让他心惊肉跳的执拗光芒!视线急速拉远,他看到那少年被浸泡在一个巨大的、翻滚着暗红色液体的池子里,池壁上爬满了尖锐狰狞的黑色荆棘,如同活物般蠕动、收缩,狠狠扎进少年赤裸的身体,每一次收紧都带起一片淋漓的血肉!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仿佛直接冲进了他的鼻腔。冰冷刺骨的绝望感,带着池水的寒气和荆棘刺入骨髓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
“呃……”梁琦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校服T恤。他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用力到泛白,才勉强没有从椅子上滑下去。
“喂,梁琦?你没事吧?”同桌捅了捅他的胳膊,小声问。
梁琦猛地回过神,大口喘息,像溺水的人刚被捞起。物理老师还在讲台上讲着牛顿第二定律,粉笔敲击黑板的声音清脆。阳光依旧明媚,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刚才那恐怖血腥的画面和刺骨的寒意,仿佛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噩梦。
可心口残留的冰冷钝痛和那浓重的血腥幻觉,真实得让他指尖都在发颤。那个被荆棘缠绕的少年……那双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看到这些?那个机场的黑衣神经病?他烦躁地甩甩头,试图把这些荒谬的念头甩出去。
下课铃刺耳地响起。梁琦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教师办公室,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物理老师的公式,周老师即将到来的训斥,还有那个挥之不去的、被荆棘刺穿的少年影像,搅和在一起。
办公室门虚掩着。梁琦正要推门,里面传来周老师刻意压低却难掩激动的声音:“……是是是,校长您放心!我们高二七班全体师生都翘首以盼!余溪行同学能转来我们班,绝对是我们的荣幸!他可是拿了国际奥赛金牌的顶尖苗子!我们一定……”
梁琦的手停在门把上,愣住了。
余溪行?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劈进他的脑海!
没有回忆的画面,没有具体的关联,只有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熟悉感!仿佛这个名字在灵魂的某个极深、被遗忘的角落里,早已被刻下过千万遍!一股莫名的酸楚和悸动毫无道理地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镇定。
“谁?!”办公室里传来周老师警觉的喝问。
梁琦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心惊的急切和困惑,脱口喊出了那个名字!他慌忙推开门,撞上周老师惊疑不定的目光。
“梁琦?你鬼叫什么?”周老师皱着眉。
“没……没什么周老师!”梁琦脸上发烫,心脏还在为刚才那声突兀的呼唤和名字带来的奇异冲击而狂跳不止,“我、我听到您说……新同学?余……余什么?”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单纯的好奇。
周老师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秒,才勉强收起审视的目光:“嗯,余溪行同学,过几天就转来我们班。国际奥赛金牌得主!梁琦我警告你,人家是来好好学习的榜样!你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离新同学远点,听见没?别带坏了人家!”
梁琦唯唯诺诺地点头,脑子里却像塞了一团乱麻。余溪行……这三个字像带着钩子,反复撕扯着他心口那块刚刚被幻痛剜过的地方。为什么会这样?那个黑衣神经病?荆棘池里的少年?这个素未谋面的新同学?这些碎片之间,到底有什么鬼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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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一栋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前。
余溪行静静地站着,俯瞰着脚下蚂蚁般流动的车流和渺小的建筑。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却在他身上投下一片冰冷的阴影。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按着左胸口的右手上。
隔着柔软的棉质家居服,那枚荆棘刺青的存在感却无比强烈。它不再像机场时那样剧烈灼痛,而是像一块嵌入血肉的寒冰,持续不断地散发着阴冷的、带着束缚感的刺痛。这痛楚清晰而稳定,是神留下的永恒坐标,提醒着他每一个妄念都在神祇的注视之下。
神的声音,那冰冷、漠然、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低语,仿佛还萦绕在意识深处:“你的执着,只能为我燃烧……你的痛苦,只能由我收藏……”
就在这时,心口那枚寒冰般的刺青,极其突兀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颤动!
像平静的深潭底部,被投入了一颗几乎看不见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微弱到无法察觉的涟漪。但这丝涟漪带来的,却并非寒冰的冷意,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牵引感?仿佛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在无知无觉中,轻轻地、试探性地碰触了连接着这枚刺青的某根无形之弦!
余溪行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底骤然爆发出一点锐利的光!他下意识地收紧按在胸口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丝牵引感微弱得如同幻觉,稍纵即逝,快得几乎抓不住。但余溪行无比确定,那不是错觉!
是离离!只有离离!只有那个刻入他灵魂深处、成为他跨越轮回唯一执念的人,才可能触动这枚由神亲手烙印、连接着他们之间最本质羁绊的荆棘刺青!
即使那触动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和神设下的遗忘屏障……他还是感应到了!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里,捕捉到了一丝来自同源灵魂的、微不可闻的回响!
心脏在胸腔里狂野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酸楚的情绪瞬间冲垮了神谕带来的冰冷枷锁。他找到了!他真的找到了!离离就在这座城市,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而且……刚才那一瞬间的牵引……是不是意味着,那坚固的遗忘壁垒,并非真的无懈可击?是不是意味着,在离离灵魂的最深处,属于“余溪行”的印记,并没有被彻底抹去?
余溪行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奇异地点燃了他眼底沉寂许久的火焰。他缓缓松开按着胸口的手,指尖却仍在微微颤抖。他望向窗外鳞次栉比的楼宇,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陌生的窗口。
离离,我找到你了。
这一次,无论神明如何注视,无论规则如何森严,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绝不会再让你消失在我的视线里。那枚心口的荆棘刺青依旧冰冷地刺痛着,但此刻,这痛楚之中,却悄然滋生出一股近乎悲壮的、一往无前的决绝。神的规则冰冷而宏大,但灵魂深处的羁绊,其力量,或许连神明也无法彻底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