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都给我安静!”
周老师用黑板擦重重敲击讲台,粉笔灰簌簌落下,像一场迷蒙的雪。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被强行压下,几十道目光如同探照灯,齐刷刷聚焦在讲台上那个穿着简单黑色T恤的少年身上。
余溪行站在那儿,身形挺拔,却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非但没有驱散他周身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反而像给他镀上了一层冷硬的边。他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只留下近乎苍白的平静。
梁琦坐在靠窗的位置,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往上爬。从那个名字在办公室门口脱口而出开始,他就陷入了一种无法摆脱的混乱。此刻,那个在机场像疯子一样抱住他、口口声声喊着“离离”的黑衣少年,竟然真的顶着“余溪行”这个名字,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班级的讲台上!这巧合荒谬得让人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几乎要把自己嵌进椅背里,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校服下摆,指节用力到泛白。心口那块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像被冰冷的针尖反复戳刺。他拼命低下头,盯着摊开的物理课本,那些公式和符号扭曲跳动,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只剩下机场里那双悲伤到绝望的眼睛,还有荆棘池中那张被痛苦扭曲却异常执拗的苍白脸庞。
“余溪行同学,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吧。”周老师的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温和,脸上堆满笑容,看向余溪行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
余溪行缓缓抬起眼。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教室,像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风景。直到,那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穿透前排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那个极力想把自己藏起来的白色身影上。
四目相对。
梁琦浑身一僵,仿佛被那目光实质性地钉在了座位上。余溪行的眼神深处,那片刻意维持的平静冰面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涌动、翻滚。不是机场时的悲伤和委屈,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东西——带着一种穿透轮回的疲惫,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火山熔岩般的炽热,还有一丝……近乎献祭般的决绝?梁琦被这眼神烫得心口猛地一抽,那冰冷的幻痛瞬间加剧!
余溪行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安静,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重量,砸在梁琦的鼓膜上:
“我叫余溪行。”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牢牢锁着梁琦的方向,像在完成一个早已预演过千万遍的仪式。
“我为你而来。”
“哗——”
死寂被瞬间打破,教室里炸开了锅!惊呼声、倒抽冷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卧槽?什么情况?”
“为谁?谁啊?”
“梁琦?!他看的是梁琦那边!”
“我靠,劲爆啊!转学生为爱转学?”
“男的女的?梁琦是男的啊!”
“这……这……”
周老师的笑容瞬间僵死在脸上,随即被巨大的惊愕和暴怒取代。他猛地一拍讲台,声音拔高了八度:“余溪行!你胡说什么?!这里是教室!严肃点!”
余溪行对身后的喧嚣和班主任的怒斥置若罔闻。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那个窗边的身影。在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胸口的皮肤下,那枚深嵌的荆棘刺青骤然爆发出尖锐的、几乎撕裂灵魂的剧痛!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并狠狠地绞拧!冰冷的束缚感瞬间勒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神的惩罚。因为他公然表露了那份被神宣判为“私有”的执着。
余溪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像纸一样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但他依旧稳稳地站着,那双凝视着梁琦的眼睛,非但没有因为剧痛而退缩,反而更加执拗、更加深邃。那眼神里翻滚的痛苦和不顾一切的灼热,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梁琦彻底吞噬。
梁琦被这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心口那冰冷的幻痛与余溪行眼中传达出的、那几乎同步的、更加惨烈的痛苦感奇异地重叠了!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荆棘,从余溪行的心口延伸出来,狠狠扎进了他自己的心脏!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和尖锐的痛楚攫住了他,比之前在课堂上那次更加凶猛,更加真实!
他猛地抬手捂住心口,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同样渗出了冷汗。他看到了余溪行瞬间苍白的脸和额角的汗珠,看到了那双眼睛里无法掩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这一切,都绝非伪装!
“你……”梁琦嘴唇翕动,喉咙发紧,想质问,想咒骂,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困惑、莫名的恐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牵动的心悸,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余溪行看着他捂住心口的动作,看着他眼中那份真实的痛苦和茫然,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破碎的、几乎不成形的弧度,混杂着无尽的悲凉和一丝……诡异的满足?
周老师气急败坏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梁琦!又是你!你给我站起来!你们两个!现在!立刻!跟我去办公室!”他指着余溪行和梁琦,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余溪行终于缓缓移开了视线,转向暴怒的班主任。他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瞬间收敛,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说出惊人之语、承受着巨大痛苦的人根本不是他。他顺从地点了点头,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滞涩感,仿佛每一步都牵动着心口那枚无形的荆棘烙印。
梁琦则像被抽掉了骨头,几乎是踉跄着站起来。心口的剧痛还未完全消散,余溪行最后那个破碎而诡异的笑容,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他脚步虚浮地跟在周老师和那个沉默得可怕的黑衣少年身后,走向办公室。每一步,都感觉踩在冰冷的荆棘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