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周老师把教案本重重摔在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午后的沉寂。他猛地转过身,胸膛因为怒气而剧烈起伏着,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先指向余溪行,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余溪行!你……你简直无法无天!什么叫‘我为你而来’?啊?这是课堂!是学习的地方!不是让你哗众取宠、搞这些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东西的!”他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叫扰乱课堂秩序!叫……叫……”
他“叫”了半天,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超乎他认知范畴的诡异行为,最终只能转向另一边,将炮火对准了看起来更“熟悉”、也似乎更“好拿捏”的梁琦。
“还有你!梁琦!”周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怎么回事?啊?他怎么一进来就盯着你说那种话?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你给我说清楚!”
梁琦脸色苍白,心口那阵诡异的抽痛虽然减缓,但余悸犹在,像是有冰冷的余烬埋在胸腔里,随时可能复燃。他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砸得有些发懵,更多的是荒谬和委屈。
“周老师,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我不认识他!真的!就、就是上周在机场,他……他莫名其妙冲过来抱住我,喊了一个奇怪的名字……然后就再没见过!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转来这里,为什么会说那种话!”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急切,试图撇清,试图将自己从这团巨大的、令人不安的迷雾中挣脱出来。
“机场?”周老师眉头拧得更紧,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充满了怀疑。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得像尊冰冷雕塑的余溪行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与他刚才在教室里那石破天惊的表现截然不同,也与他苍白汗湿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周老师,对不起。”他微微欠身,姿态放得很低,“是我表达有误,引起了大家的误会和您的愤怒。我向您和梁琦同学道歉。”
这番突如其来的、堪称诚恳的道歉,不仅让周老师愣住了,连梁琦也愕然地看向他。
余溪行抬起眼,他的目光掠过梁琦,最终定格在周老师脸上,眼神里那汹涌的复杂情绪似乎被完美地收敛了起来,只剩下一片沉静的、近乎疲惫的坦然。
“我父母和梁琦的父母是旧识,很多年前是很好的朋友,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失去了联系。”他语速平缓,编织着看似无懈可击的理由,“我家里最近发生了一些变故,我才转学回到这里。父母再三叮嘱我,一定要找到梁叔叔一家,代他们问好,也多……关照一下梁琦。”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也像是在承受某种无形的压力,脸色似乎又白了一分,但声音依旧稳定:“我刚回国,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梁琦……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知道名字的同龄人。所以我说‘我为你而来’,本意是指,我是因为父母这份嘱托、因为这份旧交情,才特意选择转学到这所学校,希望能顺利找到他,完成父母的交代,并在新的环境里互相有个照应。”
他再次看向梁琦,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可能是我太着急,又刚从国外回来,用语不当,加上在机场那次唐突的认错人,给梁琦同学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和误解。非常抱歉。”
一番话,逻辑清晰,情有可原,甚至抬出了“父母之命”和“家族旧谊”这面大旗,瞬间将一场惊世骇俗的“告白”扭转成了略带文化差异的表述失误和恪守孝道的寻亲之旅。
周老师紧绷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了下来。暴怒的疑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原来如此”的释然,甚至对眼前这个身世似乎有些“坎坷”、又如此“懂事”的优等生产生了一丝同情和谅解。
“原来是这样……”周老师长长舒了一口气,推了推眼镜,语气缓和了许多,“你这孩子,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为你而来’,这太容易引起误会了!尤其是在那种场合!下次一定要注意!”
“是,老师,我记住了。”余溪行从善如流地点头。
周老师的目光又转向梁琦,带上了几分安抚和劝解:“梁琦啊,你看,这就是个误会。余溪行同学刚回来,很多地方不熟悉,表达方式也跟我们有点差异。你们两家既然是旧识,那以后在学校就更应该互相帮助。你别往心里去,也别有情绪,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知道吗?”
梁琦张着嘴,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余溪行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几乎找不到破绽。父母旧友的孩子?他似乎隐约听父母提过年轻时是有几个朋友后来出国失了联系。一切都说得通。
可是……为什么他心底那股寒意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重?
机场里,余溪行抱住他时,那悲伤欲绝、仿佛失去整个世界的崩溃眼神,是能用“认错人”轻描淡写掩盖的吗?刚才在教室里,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灼穿、同步引发他心口剧痛的凝视,是能用“用语不当”来解释的吗?还有余溪行瞬间惨白的脸色和冷汗……那分明是承受着巨大痛苦的表现!
那绝不仅仅是简单的“误会”或者“表述差异”。
梁琦的目光对上余溪行。对方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初来乍到、不小心搞砸了事情的转学生。
但就在那平静的湖面之下,梁琦捕捉到了一丝极快闪过的、更深的东西——一种洞悉他所有疑虑的、近乎悲悯的复杂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不信,但你只能接受这个解释”。
周老师显然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说法,已经开始叮嘱余溪行一些入学事宜,语气甚至变得有些和蔼。
梁琦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他知道,再说下去,在周老师眼里,恐怕就真的成了他在无理取闹、心怀情绪。
他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老师。”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刺痛,试图驱散心口那挥之不去的、冰冷的虚无的痛感。
这个余溪行,绝对有问题。
而他那句“我为你而来”,无论包装上怎样合理的借口,其核心那份偏执和笃定,梁琦觉得,那才是真的。
余溪行看着他细微的动作,眸光微不可查地闪动了一下,左胸口下的荆棘烙印似乎又泛起一阵微弱却尖锐的刺痛,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无声地共鸣。
办公室窗外,阳光炽烈,他却仿佛独自站在一片永不消散的、冰冷而寂静的雪原之上。而唯一能触及的那点温暖,近在咫尺,却又隔着重重的迷雾与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