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将周老师最后几句关于“团结友爱、互相帮助”的叮嘱隔绝在内。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体育课的哨声和喧哗。
梁琦几乎是立刻加快脚步,想要甩开身边这个巨大的、移动的麻烦源。他心跳还没完全平复,心口那诡异的余悸像幽灵般徘徊不去。
然而,余溪行却轻易地跟了上来,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着,那存在感却强烈得让梁琦头皮发麻。
梁琦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压低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恼火和质疑:“喂!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爸妈真跟我爸妈是旧识?”
余溪行的脚步也随之停下。他看着梁琦,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流动。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你希望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梁琦被这反问噎了一下,火气蹭地上来了,“我当然希望是假的!谁希望莫名其妙多个‘世交’?而且还是你这种……”他顿了顿,把“神经病”三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换了个词,“……这种说话做事这么奇怪的人!”
余溪行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转瞬即逝,带着点自嘲,又有点别的什么。“那就当是假的吧。”
“什么叫‘当是假的’?”梁琦简直要抓狂,“是真的就是真的,是假的就是假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余溪行的目光落在梁琦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在教室里已经说过了。”
——我为你而来。
梁琦的心跳漏了一拍,那股寒意再次爬上脊背。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抗拒:“你够了啊!别再说什么疯话了!我告诉你,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离我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色厉内荏地挥了挥拳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慑力。
余溪行的视线在他那没什么威胁力的拳头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缓缓上移,重新对上他的眼睛。那眼神深处,翻涌起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悲伤,但很快又被更强的执拗覆盖。
“有些距离,”他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不是你想拉远,就能拉远的。”
“你……”梁琦被他这话里的笃定和诡异噎得说不出话。他觉得跟这个人完全无法沟通,对方活在自己的逻辑里,油盐不进。
他狠狠瞪了余溪行一眼,决定不再浪费口舌,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教室走去,几乎是用跑的。
这一次,余溪行没有立刻跟上去。他站在原地,看着梁琦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左手无声地按上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能感觉到其下皮肤上那凹凸的荆棘烙印似乎在隐隐发烫,伴随着细微却尖锐的刺痛,如同永无止境的提醒。
他的脸色在走廊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额角甚至又渗出细微的冷汗。刚才在办公室的那番“解释”,几乎耗尽了他强行维持平静的力气。每一次扭曲真相、将那份深入骨髓的执念伪装成世俗所能接受的“世交情谊”,都像是在亲手将那荆棘烙印往心脏深处更拧紧一分。
神的惩罚,如影随形。
但他只是沉默地忍受着,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消失在走廊拐角的白色身影,直至彻底看不见。
半晌,他才缓缓松开按着心口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迈开脚步,同样朝着高二(7)班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稳定,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脆弱从未存在过。
***
梁琦冲回教室,几乎是摔进自己的座位,立刻引来周围同学好奇又暧昧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琦哥,什么情况啊?”
“转学生真是为你来的?”
“你们到底啥关系啊?”
“牛逼啊琦哥,男女通杀?”
“杀你个头!”梁琦没好气地怼了回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是个神经病!认错人了!老师都说了是误会!谁再瞎问小心我揍他!”
他努力摆出平时那副不好惹的样子,试图将那些探究的目光瞪回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乱得像一团麻,根本静不下来。
他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机场那一幕,教室里余溪行那双痛苦而灼热的眼睛,还有办公室里他那番看似无懈可击实则漏洞百出的解释……
“旧识?”梁琦在心里冷笑。他得立刻打电话问他妈,确认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他刚偷偷摸出手机,上课铃就响了。数学老师抱着三角板走了进来。
梁琦只好悻悻地把手机塞回去,强迫自己抬起头听课。然而他刚坐直,视线就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教室门口。
果然,下一秒,周老师领着余溪行再次出现在门口,和数学老师低声交谈了几句。数学老师点了点头,指了指后排一个空位。
那空位,好巧不巧,就在梁琦的斜后方。
梁琦瞬间感觉如芒在背。
余溪行在全班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安静地走到那个位置坐下。整个过程目不斜视,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斜前方那个僵硬得像块石头的梁琦。
课堂继续。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三角函数公式,声音平缓。
梁琦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斜后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的背上,专注,沉静,却又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穿透力,几乎要将他烧出两个洞来。
他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试图阻挡那视线,却毫无作用。那目光仿佛能绕过所有障碍,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他忍不住,极其缓慢地、做贼似的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
余溪行并没有在看他。他正低着头,看着摊开的数学课本,侧脸线条冷硬,睫毛低垂,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模样。
难道是错觉?
梁琦疑惑地转回头,刚松了口气——
那股被注视的感觉又立刻回来了!强烈得让他无法忽略!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他肯定在用余光看自己!
梁琦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他总不能站起来指着余溪行说“老师他看我”吧?
一整节课,梁琦都沉浸在这种极度烦躁和坐立不安的状态里。背后的目光如同温柔的刑具,缓慢地凌迟着他的神经。他第一次觉得一节课如此漫长。
下课铃终于响起。
梁琦如蒙大赦,几乎是弹跳起来,想立刻冲出教室透气。
然而,他刚站起身,一个身影就挡在了他的课桌旁。
是余溪行。
他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声音平静无波,听起来甚至有点礼貌性的疏离:“梁琦同学,刚才的数学笔记,我能借你的对照一下吗?我有些没记全。”
他的举动看起来无比正常,就像一个刚转学过来、试图向“旧识”兼新同学寻求一点点帮助的普通学生。
周围还没离开的同学立刻投来了八卦的目光,竖起了耳朵。
梁琦看着他递过来的笔记本,又看看余溪行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在周围同学看来,这只是同学之间正常的交流。如果他拒绝,反而显得他小题大做、心胸狭窄、还在为之前的“误会”耿耿于怀。
梁琦咬紧了后槽牙,几乎能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他狠狠地从自己桌上抽出数学笔记本,几乎是摔进余溪行怀里。
“拿去!看完了记得还我!”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然后用力推开余溪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
余溪行接住那本还带着主人温度的笔记本,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笔记本封面上梁琦略显潦草却飞扬的名字,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望向梁琦消失的门口方向。
左心口的刺痛依旧清晰。
但他只是默默地将那本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易碎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