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洛的行李箱刚碾过青石板,就听见院门口传来拐杖叩地的声响。她抬头,看见外祖父佝偻的身影扶着那棵老槐树,银白的发梢沾着细碎的槐花瓣,像落了层薄雪。
外祖父小洛!
外祖父的声音带着点哑,却还是清亮
外祖父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简洛小跑着过去,行李箱在身后哐当响。她扑进老人怀里,闻到熟悉的艾草香——外祖父总在院角种艾草,说能驱虫,也能安心神。姐姐简婷从后面探出头,手里提着盒桂花糕
简婷妈让我捎的,说您最近总念叨嘴馋。
外祖父上了年纪,脾气倒不像以往那么固执了
三人进了屋,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新摘的枇杷,表皮还凝着晨露。简婷剥了颗枇杷塞进简洛嘴里
简婷甜不甜?咱们走后,外公学着种果树,说要让我们每年回来都有口甜。
简洛含着枇杷笑,目光扫过墙上的老照片。
简洛大黑黑
简洛轻声念出照片背面歪歪扭扭的字迹。
简婷大黑黑?
简婷凑过来看
咱们的大黑黑吗?
简洛外公,我想去看看大黑黑的坟。
简洛放下枇杷,起身时膝盖有点酸——她昨晚坐了六个小时大巴。
外祖父哦哦,大黑黑死后我给埋在老槐树下。
外祖父已经站起来,柱着拐杖往院外走
外祖父我去年修了修墓碑,刻了你们三的名字。
老槐树的影子斜斜铺在地上,像张旧毯子。简洛绕过树根,看见块青石板墓碑,碑身被风雨磨得发亮,上面刻着"大黑黑之墓 简洛 简婷 简流珩 敬立"。碑前摆着个粗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清水,水面浮着片新鲜的槐花瓣。
外祖父今早去井边挑的水。
外祖父摸着墓碑上的字,指腹蹭过"简洛"两个字
外祖父前儿个下了场雨,碑上长了青苔,我用铲子刮干净了。
简婷蹲下来,把带来的桂花糕摆在碑前
简婷大黑黑要是还在,肯定馋这个。
风掠过槐树,落英缤纷。简洛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突然想起大黑黑最爱的游戏——它总爱追着飘落的花瓣跑,撞在简洛腿上,然后摇着尾巴讨摸。那时候阳光透过槐叶洒下来,在它毛上织出金斑,像团会跑的小太阳。
简洛外公,您说大黑黑现在在哪儿?
简洛轻声问。
外祖父摘了朵槐花别在她耳后
外祖父我猜啊,在云上面。你每次下雨往家跑,它就在云里摇尾巴等你;你给流浪猫喂饭,它蹲在旁边看你;你穿新鞋怕弄脏,它就叼着鞋带在门口转圈...
他顿了顿,声音有点发颤
外祖父它呀,一直都在。
简婷突然拽了拽简洛的衣角,指着槐树后的土坡。那里有丛野菊开得正艳,几只小奶狗正追着蝴蝶跑,其中一只黄白相间的,后腿有点瘸——像极了当年那只小土狗。
外祖父许是哪家又丢的。
外祖父眯眼笑
外祖父等明儿我去问问,看谁家找狗。
简洛蹲下来,冲小奶狗招招手。那只瘸腿的小狗歪着脑袋看她,突然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碰她的手心。阳光穿过槐叶落在它身上,毛茸茸的,暖融融的。
简洛想起大黑黑最后一次出现在梦里的样子。它站在开满槐花的树下,尾巴摇得欢,嘴里叼着根鞋带——是她去年丢的那双运动鞋的鞋带。她蹲下来抱它,它却慢慢变成了光,只留下那截鞋带在她手心里,还带着太阳的温度。
简婷小洛
简婷突然说
简婷你看外公。
外祖父正弯腰给小奶狗喂水,背更驼了,可动作还是那么轻。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那是简洛去年买的,说"外公穿这个,下田干活不扎人"。
简洛忽然明白,有些生命像种子。小黑黑落在她们家的土壤里,长出了温暖的芽;后来那芽又落在更多人心里,长成了一片林。就像此刻,老槐树下的墓碑,院子里的老艾草,还有那些追蝴蝶的小奶狗,都是时光里的根须,在看不见的地方,把爱连成了网。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简洛扶着外祖父往回走,简婷提着空食盒跟在后面。风里飘来晚饭的香气,是外祖父煮的南瓜粥,混着院角艾草的清苦,像极了大黑黑时代的夏天。
外祖父明天跟我去后山吧。
外祖父说
外祖父我种了向日葵,开得旺。
简洛好。
简洛应着,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和十年前那个暴雨天一样,温暖而坚定。
槐花瓣落在墓碑上,轻轻盖住了"简洛 简婷 简流珩 敬立"几个字,像给回忆盖了床柔软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