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晨推开院子门时,院角的老桂树正落着星星点点的黄花。他仰头望去,金黄的花瓣落在褪色的红瓦上,像撒了把碎金——和他七岁那年,蹲在这儿看橘猫追蝴蝶时,落进猫碗里的阳光一模一样。
母亲晨晨回来啦!
厨房传来母亲的吆喝
母亲灶上煨着你爱吃的藕汤,先喝碗垫垫。
陈晨应了声,却在门槛前停住脚步。廊下的老藤椅上,团着团橘色的毛,像块晒干的老蜜枣。那是阿橘,他童年最忠实的玩伴,也是当年那只玳瑁猫留下的最后一缕烟火气。
陈晨阿橘?
他轻声唤,试探着蹲下来。
老猫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里映出他的影子。曾经油亮的橘毛褪成了旧报纸的颜色,脊背佝偻得像张弓,连尾巴尖都蔫耷拉着——可当陈晨伸手摸向它额头时,那团毛还是轻轻颤了颤,发出沙哑的呼噜声,像台老座钟在哼最后的歌谣。
母亲它走不动了。
母亲端着藕汤出来,眼眶泛红
母亲上个月还能自己去后山抓蚂蚱,这两天连猫粮都舔不利索。我给它煮了鱼松粥,就搁在灶台上,你闻闻看,还香不香?
陈晨跟着母亲进厨房,砂锅里飘出的鱼香混着桂花香,和记忆里的分毫不差。十年前他去外地上大学,走那天阿橘追着绿皮火车跑了半里地;五年前他第一次当上动物保护警员,回家时阿橘蹲在院门口,嘴里叼着他小时候的旧玩具球;去年春节他回家,阿橘蹲在供桌下,歪着脑袋看他贴春联。
父亲你小时候啊,总说阿橘是'猫界福尔摩斯'。
母亲舀了勺汤吹凉
父亲偷吃腊肉被发现,它会把爪子蘸上锅灰,在你作业本上按梅花印;你哭鼻子时,它会跳上炕沿,用尾巴扫你的脸,比你奶哄你还管用。
陈晨笑着,眼角却发酸。他想起上个月整理旧物时翻出的相册,里面有张泛黄的照片:七岁的他抱着三花小猫(那只早没了的玳瑁猫的女儿)站在桂树下,身后是圆头圆脑的橘猫崽——阿橘。照片背面是他歪歪扭扭的字:"阿橘、小花花要陪我一辈子。"
傍晚的风裹着桂香钻进堂屋时,阿橘开始躁动。它扶着老藤椅站起来,爪子在地上抓出细碎的声响,浑浊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陈晨。陈晨跟着它走到院门口,老猫在青石板上蹭了蹭他的裤脚,又往巷口望了望——那里曾是它和陈晨追蜻蜓的小路,是它等主人回家的必经之道。
陈晨阿橘,回家。
陈晨轻声说,像小时候哄它回家吃饭那样。
老猫却没动。它抬起前爪,搭在陈晨的手背上,肉垫还是软的,只是薄得能看见下面的血管。陈晨突然想起,上个月视频时母亲说阿橘总在猫窝里发呆,他当时只当是老了,现在才懂——那是它在反复回忆,回忆那些和主人一起走过的晨昏。
母亲晨晨,你看。
母亲指着廊下的竹篮,里面躺着团旧毛线
母亲你奶走那年,给你织的围巾剩了半团线。阿橘不知道,总把线团当老鼠,追着满屋子跑,最后把自己捆成了粽子,还是你爸拿剪刀剪开的。
陈晨蹲下来,轻轻抱起阿橘。老猫的重量轻得惊人,像片就要飘走的桂花瓣。它把头埋进陈晨颈窝,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耳后,带着股熟悉的鱼腥味——那是它年轻时偷吃厨房鱼干留下的味道,是它用一生守护的、属于这个家的味道。
陈晨阿橘,我给你唱那首歌吧。
陈晨哼起小时候哄它睡觉的调子
陈晨小猫咪,喵喵叫,抓老鼠,吃鱼糕......
老猫的尾巴尖在他手心里轻轻拍了拍,像在打拍子。陈晨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渗进衣领,不是自己眼泪,是阿橘的眼泪。它闭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声,那是它最放松时的声音。
母亲晨晨,它走了。
母亲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陈晨抱着阿橘坐在桂树下,阳光透过花影落在老猫身上,把它的毛染成了半透明的金。他想起动物保护站里那些被他救助过的流浪猫,想起它们康复时蹦跳的样子,想起它们临走前信任的眼神——原来所有的告别,都是生命最温柔的谢幕。
陈晨阿橘,你看。
他指着天空
陈晨云是白的,天是蓝的,桂花香还是那么浓。你不是走了,是变成了一朵云,变成了风里的桂花香,变成了我以后每一次摸猫时的温度。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吹落几片桂花。陈晨低头,看见阿橘的嘴角还沾着他刚才喂的鱼松,像朵小小的、橘色的花。
母亲把竹篮里的旧毛线收进木箱,轻声说
母亲明天我去后山选块向阳的地,给你和阿橘立块碑。就刻'阿橘·陈家猫·一生温暖'。
陈晨笑了,把脸埋进阿橘的毛里。那里还留着阳光的温度,还留着童年的笑声,还留着所有关于"家"的定义——不是房子,不是家具,是某个毛茸茸的小生命,用一辈子的时间,教会你什么是陪伴,什么是牵挂。
父亲看来,它是在等你回来才放心走的,你跟我们说回来的消息的时候,阿橘也在一旁,其实之前就病过一次,我和阿橘要不再等等,等你回来。
桂香漫过院墙时,陈晨的手机响了。是队里同事发来的消息
方流羽刚接到举报,邻镇有个猫贩子在卖病猫,需要你帮忙。
他擦了擦眼睛,把阿橘轻轻放进竹篮,盖上旧毯子。
陈晨妈,今晚我守夜。
他说
陈晨等天亮了,我和阿橘一起走。
母亲没说话,只是把藕汤端过来,放在他脚边。桂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像谁在轻轻招手。陈晨摸了摸竹篮里阿橘的头,那里还留着最后一点温度——是这个老伙计,用一生的时光,给他上的最后一堂关于爱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