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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与琥珀

在猪场的这些年

石桥镇的清晨,总在露珠滚落草尖前就已苏醒。夏曦是被一阵湿漉漉的呜咽拱醒的。昨夜被她唤作“琥珀”的小奶狗,正用它凉津津的鼻尖,一下下顶着她搭在床沿的手心,尾巴摇成了小风车,乌溜溜的眼珠里盛满了新一天的渴盼。

“你也醒啦?”夏曦揉了揉它毛茸茸的顶毛,指尖传来温热的悸动。琥珀立刻翻过身,露出粉嫩的软肚皮,四只小爪子在空中乱蹬。这蓬蓬勃勃的生命力,像一捧清泉,哗啦一下冲散了昨夜梦魇里残留的最后一点城市喧嚣——那是写字楼格子间里永无止境的键盘敲击和空调沉闷的嗡鸣。

院子里,水声“哗啦哗啦”响着。王建军正提着胶皮管,用力冲刷那辆沾满昨日尘土与牲畜气息的三轮摩托。水流在车斗里打着旋,带走了泥点草屑。隔壁配药室的门敞着,陈姐已换上那件洗得泛灰的白大褂,正清点着玻璃瓶罐,瓶身相碰,发出清冽短促的叮当声。

“小夏,醒得正好!”王建军甩甩手上的水珠,水星子在晨光里一闪,“老张头家的羊,陈姐说稳住了,还得盯两天。今儿你去趟老周头家,给那窝金疙瘩补打猪瘟疫苗,顺道瞧瞧母猪恢复得咋样。”他下巴朝墙角一努,一个军绿色保温箱静静立着,“疫苗在里头,冰袋码好了,手脚麻利点,别让宝贝失了效。”

“哎!好嘞站长!”夏曦脆声应着,弯腰抱起脚边打转的琥珀,轻轻放进垫了旧毛巾的纸箱,“琥珀乖,在家等姐姐。”小家伙似懂非懂,哼唧两声便趴下了,只留一双湿亮的眼睛,紧紧追着她的身影。

小电驴轻快地驶上乡道。保温箱稳在踏板上,里面盛着关乎八只小猪崽健康的希望。路旁稻田绿意流淌,水光潋滟,偶有白鹭掠过青空,翅膀划出优雅的银弧。风拂过面颊,带着泥土与青草蒸腾出的清新气息,每一次呼吸都格外饱满。夏曦想起在深圳地铁的拥挤车厢里,隔着玻璃望见灰蒙蒙的高架桥,那时只觉得日子像拧紧了发条的钟摆,单调而疲惫。而此刻,每一次车轮转动,都连接着具体的人、鲜活的生命,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却让她无比踏实。

老周头家的小院,飘着淡淡的艾草烟味,驱赶着清晨的蚊虫。猪圈里,那头刚生产不久的母猪已能灵活翻身,正惬意侧卧。八只粉嘟嘟的小猪崽挤挤挨挨,拱在它腹下抢食奶水,嫩生生的皮肤被初阳镀上一层金边,满足的“哼哼唧唧”声此起彼伏。

“周叔!”夏曦扬声招呼。

“哎哟!小夏姑娘!”老周头应声从灶房探出头,手里还攥着烧火棍,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快进来快进来!猪娃子们欢实着呢,昨儿夜里闹腾得最响!”他搓着粗糙的大手,带着点不好意思,“你看,又劳烦你跑这一趟……”

“不麻烦,周叔,分内事。”夏曦利落地开箱,戴上橡胶手套,取出注射器和疫苗瓶。动作间,目光扫过老周头布满沟壑的手背——一块崭新的创可贴突兀地贴在那里。“您手这是……?”

“嗨!小事!”老周头不在意地挥挥手,“早起劈柴,没留神叫木刺扎了下,皮都没破。”他凑近了些,看夏曦操作,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信赖与感激,“小夏姑娘,你这手法,啧,真利索!比……比陈大夫也差不了多少!”他悄悄冲她竖了个大拇指。

夏曦抿唇一笑,心尖暖融融的。她小心地抓起一只小猪,小家伙不满地“吱吱”乱叫,四蹄扑腾。夏曦一手稳稳托住那温热微颤的小身体,另一手捻起它后颈松弛的皮褶,消毒、进针、推药,动作行云流水。小猪只短促地哼唧一声,便安静下来,被放回母亲身边后,立刻又扎进兄弟姐妹堆里,小尾巴甩得欢快。

“真乖,不闹人。”老周头啧啧称奇。

一只接一只,夏曦的动作愈发沉稳流畅。阳光穿过猪圈木窗的缝隙,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渗出,顺着微红的脸颊滑落,她也顾不得擦。蓝布工装裤的膝盖处,又无可避免地蹭上了新鲜的泥印,如同散落的深色星辰。当最后一针推完,她长舒一口气,一股沉甸甸的满足感油然而生——远比在深圳签下大单后那转瞬即逝的兴奋,更扎实,更熨帖。

“周叔,都好了。母猪恢复得不错,您记得圈舍保持干燥通风。”夏曦收拾着器具,细细叮嘱。

“好好好!记着呢!都记着呢!”老周头连声应着,转身钻进灶房,提出一个沉甸甸的竹篮,不由分说塞进夏曦怀里,“自家鸡下的蛋,还温乎!几个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尝尝鲜!不许推!你帮了叔大忙,这点心意算个啥!”

竹篮沉手,暖意透过篾条传来。蛋壳上沾着细小的草屑,黄瓜翠绿鲜嫩,仿佛还带着露水。夏曦看着老周头殷切得近乎固执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终究只化作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周叔!”

回程路上,小电驴载着这份淳朴的暖意,车轮似乎也轻快了几分。刚拐过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口袋里的手机便急促地震动起来。是陈姐。

“小夏!在哪?快回来!”陈姐的声音罕见地透着急促。

“刚出周叔家,快到站了,怎么了陈姐?”夏曦心头一紧。

“不是站里!是李叔!昨天说犊牛拉稀那个!他家在石坳子!最远的那个!他儿子刚来电话,那头拉稀的犊牛突然倒地抽筋,口吐白沫!凶险得很!王哥被县里紧急叫去开会,一时半刻回不来!我这边正给一头难产的母羊做剖腹手术,根本脱不开身!”陈姐语速极快,背景音里隐约传来母羊痛苦的嘶鸣和助手焦灼的低语。

夏曦的心猛地一沉,直坠下去。石坳子!那地方山路崎岖,开车都费劲!犊牛抽搐、口吐白沫?这症状听着就凶险万分,怕是急性传染病或中毒!

“陈姐,我……我能行吗?”话冲口而出,握着车把的手心瞬间沁满冷汗。这不再是观察积食或打疫苗,这是直面生死一线的急症!她才来了半个月啊!

电话那头顿了一瞬,随即传来陈姐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声音:“夏曦!我信你!你脑子快,手稳,最要紧的是有这份心!听着,我马上把药品清单和应急要点发你!立刻回站里拿药箱,照单配齐,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安全第一!路上小心!随时给我电话!那头牛犊……现在只能靠你了!”

电话戛然而止。夏曦停在路边,山风掠过,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灼热与骤然压下的重担。手机屏幕亮起,长长的药名和简短的处置说明跳了出来,像一份冰冷的、沉甸甸的战书。

能行吗?她问自己。在深圳的写字楼里,她能对着刁钻的客户侃侃而谈,能在屏幕前熬通宵改方案。但此刻,她要孤身一人,奔赴山坳深处,去面对一头垂死的生命,去背负一个农家沉甸甸的、赖以生存的全部希望。陈姐那句“只能靠你了”在耳边嗡嗡作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草叶的清香依旧,还混杂着一丝牲畜特有的、带着泥土腥膻和生命蓬勃的气息。这气息猛地勾连起许多画面:老周头布满老茧的手和那枚崭新的创可贴,母猪温驯又警惕的眼神,八只小猪拱动时粉嫩的脊背,老张头搓手时裤脚沾满的草屑,王建军递来的那瓶外壁凝着水珠的冰镇汽水,还有陈姐指尖那抹带着薄荷膏的清凉……这些画面在她脑中飞速闪过,像一针针强心剂,压下了最初的慌乱。

“我能行。”她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劲儿。这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这十几天里,双脚踩进泥地,双手触摸过温热生命后,一点点夯实的底气。陈姐信她,老周头信她,那头命悬一线的犊牛,此刻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她。

她猛地调转车头,小电驴发出一声低吼,朝着畜牧站的方向疾驰而去。风在耳边呼啸,吹得她额发纷飞,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此刻写满决然的眼睛。竹篮里的鸡蛋在颠簸中轻轻碰撞,发出细碎而坚定的声响。

冲进站里时,配药室的门依旧紧闭,里面隐约传来器械的碰撞声和母羊压抑的哀鸣。陈姐提前放在配药台上的铁皮药箱敞开着。夏曦一眼扫过去,心定了半分——陈姐知道她需要什么。她立刻扑到药架前,对照着手机上刚收到的清单,手指在瓶瓶罐罐间快速移动:解痉定、强心剂、阿托品、解毒剂、镇静剂、抗生素、葡萄糖盐水……她的动作快而不乱,每一个药瓶都仔细核对标签,确保剂量准确无误。冰袋被用力塞进保温箱的夹层,发出“嘶嘶”的冷气声。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城里姑娘,而是一名清点弹药、准备奔赴战场的士兵。

琥珀在纸箱里焦急地“呜呜”叫着,小爪子扒拉着纸壁。夏曦匆匆过去,俯身用力揉了揉它的小脑袋:“琥珀,等着姐姐,姐姐要去救人……救牛了!”她没时间多停留,背起沉甸甸、塞得满满当当的药箱,那重量压在她年轻的脊背上,却奇异地给了她一种脚踏实地的力量感。

再次跨上小电驴,目标直指石坳子。山路果然如同预料般崎岖难行,碎石遍布,陡坡连绵。夏曦咬紧牙关,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控制着车身,药箱在背后随着每一次颠簸重重撞击着她的肩胛骨,带来钝痛。阳光越来越毒辣,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后背和前襟,额角的汗珠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她无暇擦拭,脑子里像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一遍遍反复咀嚼着陈姐发来的要点:

保持呼吸道通畅!(清理口鼻分泌物!必要时气管插管?她心里没底,但必须做!)

控制抽搐!(解痉定!剂量!)

快速补液!(建立静脉通路!葡萄糖盐水!)

查明原因!(中毒?急性脑炎?电解质紊乱?症状高度吻合有机磷中毒!大蒜味!瞳孔缩小!)

洗胃!(大量温肥皂水!这是清除毒源的关键!越快越好!)

每一种可能的病因都凶险万分,时间就是生命!车轮碾过一段特别坑洼的碎石路,车身剧烈弹跳。夏曦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死死护住背后的药箱。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路边茂密草丛里,一点不寻常的、暗红色的反光。形状……像塑料瓶的碎片?

她猛地刹住车。几乎是跳下来,冲到路边,小心翼翼地用树枝拨开浓密的草叶。果然!几块碎裂的暗红色塑料片散落在湿润的泥土上,旁边一小片草叶被明显踩踏过,叶片上沾染着深褐色的粘稠液体,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类似大蒜的异味隐隐飘散开来!

是农药!有机磷农药瓶的碎片!

夏曦的心跳瞬间飙到了顶点!她立刻掏出手机,对着碎片和污渍处连拍几张照片,手指飞快地编辑信息,连同精准的位置描述一起发给了陈姐:【陈姐!石坳子村口东约500米山路右侧草丛发现有机磷农药瓶碎片及泄露液体!犊牛症状高度吻合急性有机磷中毒!病因锁定!】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她几乎没有丝毫停顿,转身重新跨上车。

病因明确了!这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灯!黄金抢救时间极其宝贵,每一秒都关乎生死!小电驴的电机发出嘶鸣般的声响,载着她和她背后沉甸甸的希望,奋力冲向最后那段陡峭的山路。

当石坳子村那几户灰瓦石墙的人家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夏曦远远就看到李叔家院门外聚集着几个人影,其中一个年轻身影正焦急地踮脚朝这边张望。看到她疾驰而来的身影,那年轻人立刻用力挥手,嘶哑的喊声穿透山风传来:“同志!是畜牧站的同志吗?快!快啊!牛不行了!!”

夏曦冲进院子,车轮带起的尘土尚未落下。院子中央,一头约莫三四个月大的黄白花犊牛侧躺在地,四肢正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每一次痉挛都让它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弹跳。大量粘稠的白色泡沫混合着涎水从它的口鼻处不断涌出,糊满了半张脸,呼吸急促而困难,发出“嗬嗬”的拉风箱般的声音。它的眼睛半闭,瞳孔缩得如同针尖大小,眼神涣散无光。浑身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挣扎中沾上的泥水,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蒜臭味扑面而来——有机磷中毒的典型特征!

李叔,一个黝黑壮实的汉子,此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佝偻着蹲在犊牛旁边,双手无措地悬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巨大的恐惧,裤腿上沾满了泥土和牛蹄蹬踹时溅起的污物。

“夏……夏大夫?”李叔的儿子,那个喊她的年轻人,看着夏曦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庞,声音带着颤抖和最后一丝希冀。

“是我!”夏曦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她甚至没有看对方,目光紧紧锁住地上垂危的生命。她迅速卸下背上的药箱,“啪”地一声打开,动作快得惊人,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她一边快速检查犊牛的瞳孔(针尖样!)、呼吸(急促困难!)、心跳(狂乱而微弱!),一边用清晰、快速的语调下达指令:“高度怀疑有机磷农药中毒!我在路上发现了农药瓶碎片!李叔,它今天接触过什么?有没有可能误食了沾农药的草料或者舔了药瓶?!”

“啊?!中……中毒?!”李叔如遭雷击,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脸色瞬间煞白,狠狠一拍大腿,“老天爷啊!昨天!昨天下午刚给苞谷地打了杀虫药!装药的空桶……空桶我顺手就扔在牛棚旁边的柴火垛后面了!忘了收!肯定是这不懂事的畜生贪玩,去拱翻了!舔了药渣子!都怪我!都怪我啊!!”他捶胸顿足,懊悔得几乎要哭出来,声音嘶哑破碎。

病因彻底确认!夏曦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消失,只剩下争分夺秒的决绝!时间就是生命!她迅速从药箱中精准地抽出阿托品注射液——这是对抗有机磷中毒导致生命危险(呼吸衰竭、循环衰竭)最核心的特效解毒剂!根据陈姐给的剂量范围、犊牛的体重和此刻的危重程度,她的大脑飞速计算,没有丝毫犹豫,果断进行静脉注射!针尖刺破皮肤,药液缓缓推入。接着是解痉定,控制那要命的抽搐!

同时,她语速极快地对李叔的儿子下令:“快!准备大量温肥皂水!越多越好!快!给它洗胃!把胃里残留的毒物冲出来!”这是清除毒源、防止毒物继续吸收的关键一步!

温肥皂水很快被提来,盛在一个大木盆里,冒着热气。夏曦没有丝毫停顿,迅速戴上长臂橡胶手套,在年轻小伙的帮助下,固定住犊牛剧烈抽搐挣扎的头部。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翻腾的不适感,眼神锐利而专注,将胃管小心但异常坚定地插入犊牛的食道。犊牛因痛苦和窒息本能地剧烈反抗,口鼻喷溅出大量带着刺鼻蒜味和腥膻的泡沫,溅了夏曦一手臂和半边脸颊。黏腻、腥臭的触感传来,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咬紧牙关,稳住颤抖的双手(是用力过度导致的,而非害怕),将温热的肥皂水快速灌入胃中,再迅速抽出。反复冲洗!一遍!两遍!十遍!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她额头、鬓角滚落,流进眼睛,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视线都模糊了。她只能用力眨眼,甩掉汗水,继续操作。手臂因为持续用力对抗犊牛的挣扎而酸胀发抖,蓝色的工装前襟和袖子早已被汗水、肥皂水和喷溅的污物浸透,颜色斑驳,紧紧贴在身上。每一次灌洗都像是在和死神角力,每一次抽出的浑浊液体都让她心头的希望增加一分。

不知灌洗了多少遍,直到抽出的液体终于变得相对澄清。夏曦几乎脱力,才示意停下。她迅速给犊牛挂上大剂量的葡萄糖盐水,加入促进毒物排泄的药物和抗生素。此时,阿托品似乎开始起效,犊牛那令人揪心的剧烈抽搐终于慢慢平息下来,虽然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幅度小了很多。呼吸虽然依旧急促费力,但那种可怕的“嗬嗬”声减弱了,胸廓起伏的幅度似乎也平缓了一些。最令人振奋的是,原本针尖般缩小的瞳孔,开始有了缓慢放大的迹象!

夏曦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猛地一松,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她几乎是瘫软地跌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凉的院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汗湿的头发黏在额角和脸颊,手臂酸软得抬不起来,衣服湿冷地贴在身上,混合着泥土、肥皂水、汗水和牲畜体液的气味,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夏……夏大夫……”李叔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靠近,蹲在离犊牛不远的地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的牛犊,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它……它是不是……缓过来了?有……有救了?”

夏曦费力地抬起头,目光落在犊牛微微起伏的侧腹上。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致命的抽搐和窒息感已经大大缓解。她再看向李叔父子俩,两张黝黑的脸庞上,刻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希冀和尚未褪尽的恐惧,那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她融化。

她扯动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脸颊肌肉因为刚才的紧绷而僵硬。最终,她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剧烈喘息后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到对方耳中:“暂时……暂时脱离最危险的情况了。毒物可能还有残留,需要继续用药观察,防止病情反复……陈姐那边手术结束……会立刻赶过来……”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李叔再也控制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犊牛旁边,粗糙得像树皮的大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牛犊温热但不再剧烈痉挛的身体,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干燥的土地上,洇开深色的圆点,“夏大夫!恩人呐!谢谢你!谢谢你救了俺家的牛!这是俺家的命根子,是给娃念书的指望啊!!”他儿子也在一旁,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红着眼眶,对着夏曦用力地、不停地鞠躬。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明晃晃地悬在头顶,炽热的光芒洒满这个小小的农家院落。山风穿过院子,带来了远处松林的涛声,也带走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刺鼻农药味,只剩下泥土、青草、汗水和生命顽强喘息交织的、带着一丝苦涩却无比真实的气息。

夏曦疲惫地靠在墙上,闭上酸涩的眼睛。耳边是李叔压抑不住的呜咽和他儿子激动的道谢声,还有地上那头小牛渐渐平稳下来的、带着湿意的呼吸声。汗水顺着她的下颌滴落,砸在尘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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