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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鸡蛋羹与扎根的誓言

在猪场的这些年

石桥镇县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沾染上了几分阳光的暖意。窗明几净的单人病房里,王建军靠在摇起的病床上,额角还贴着纱布,左臂打着石膏吊在胸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总是带着点疲惫和沉郁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清亮,像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

夏曦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热气腾腾、嫩滑金黄的鸡蛋羹。琥珀乖巧地趴在她脚边,下巴搁在两只前爪上,黑亮的眼睛一会儿看看王建军,一会儿看看夏曦手里的碗,小尾巴尖儿轻轻晃动。

“站长,来,张嘴,小心烫。”夏曦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王建军嘴边。

王建军有些别扭地扭了下头,嘟囔着:“我自己能行……”话虽如此,看着夏曦那双满是关切和不容拒绝的眼睛,他还是张开了嘴。温热的、带着淡淡香气的鸡蛋羹滑入喉咙,暖意瞬间弥漫开来,熨帖着受伤的身体和紧绷的心弦。

“嗯……老周头家的土鸡蛋,味儿就是正。”王建军咂咂嘴,难得地评价了一句,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惬意。

“那是!周叔特意攒的,说给您补身子。”夏曦笑了,又舀起一勺,“陈姐专门叮嘱食堂阿姨做的,火候正好。您多吃点,伤才好得快。”

正说着,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姐拄着一根崭新的拐杖,右腿还打着固定支具,脸上带着笑,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哟,吃得挺香嘛!看来我这‘监工’可以下岗了?”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喏,李叔家那小子一大早送来的,刚炖好的老母鸡汤,撇了油的,香着呢!说是感谢救命之恩,他爹昨天能下地了,念叨着等您好了,要亲自来磕头。”

王建军一听“磕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胡闹!让他好好养着!折腾什么!”语气虽凶,眼底却掠过一丝暖意。

“磕头不至于,心意是真真的。”陈姐在夏曦搬来的另一张凳子上坐下,看着王建军精神不错,才真正松了口气,随即又瞪了他一眼,“你说你,一把老骨头了,逞什么能?要不是张所他们来得快,你这把老骨头非得交代在那几个混混手里不可!”话里是责备,却满满都是后怕和心疼。

王建军哼了一声,没反驳,只是看着夏曦又递过来的鸡蛋羹,默默地又吃了一口。

“张所那边……有消息了吗?”夏曦喂完最后一口鸡蛋羹,放下碗,轻声问道。病房里的气氛微微凝滞了一下。

王建军的眼神沉了沉,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赵老五……和他那个狗头军师,还有几个核心打手,都进去了。张所这次是动了真格,县里也高度重视,成立了专案组。那本账簿……”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释然,“是铁证。加上刀疤脸的事,还有李老蔫家被围堵胁迫,新账旧账一起算,够他喝一壶了。非法倒卖剧毒农药、套取国家补贴兽药、环境污染致害(周家沟、张洼子当年的旧事也在查)、组织黑恶势力……数罪并罚,他这辈子,别想出来了。”

病房里一片安静。只有窗外树上的鸟儿在欢快地鸣叫。压在石桥镇头顶多年的一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那……站里?”夏曦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之一。畜牧站被围堵,站长重伤,陈姐腿伤,她这个新人……

“站里没事。”王建军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甚至带着点难得的轻松,“张所派人去清理了现场,损失不大,就是门和档案柜坏了,修修就行。县中心站的老刘,还有隔壁镇的小张,已经临时调过来帮忙了,这几天站里的常规防疫工作不会停。老刘那人踏实,你放心。”

“还有我呢!”陈姐立刻接口,拍了拍自己打着支具的腿,“我这腿,医生说再固定几天就能拆了,慢慢活动就行。看家、接电话、配个药什么的,完全没问题!小夏,你就安心照顾老倔头几天,站里有我们盯着。”

夏曦心头一热,鼻子有些发酸。她看着病床上虽然虚弱但眼神清明的王建军,看着拄着拐杖却依旧精神奕奕的陈姐,又低头看看脚边依赖地蹭着她裤脚的琥珀,一股暖流在胸中涌动。这不是客套,是家人般的托付和信任。

“谢谢陈姐,谢谢站长。”夏曦声音有些哽咽,“那……那您好好养伤,站里的事,我……”

“你什么你!”王建军打断她,目光落在床头柜上夏曦带来的、那本熟悉的磨毛了边角的笔记本上,“你的‘战场’,不在这儿。在这儿。”他抬了抬没受伤的右手,指了指那本笔记。

夏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

“石坳子村李老蔫家的犊牛,恢复得怎么样了?后续的排毒和护理,不能大意。老周头家那窝小猪,该补的疫苗都补全了没?母猪的产后恢复也得盯着。还有老张头家的羊,瘤胃积食刚好,饲喂得慢慢调整……”王建军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地安排着工作,只是语气不再沉重,反而带着一种“后继有人”的踏实。

“都记着呢,站长。”夏曦拿起那本笔记,翻开最新一页,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后续的防疫计划和对重点户的回访安排,“李叔家的犊牛昨天我去看过了,精神好多了,能自己吃草了。周叔家的小猪疫苗全打完了,母猪能吃能睡。张叔家的羊,我按陈姐教的方法调整了饲料配比,这两天粪便都正常了。”她一条条汇报着,声音清脆而自信。

王建军和陈姐听着,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尤其是王建军,看着夏曦专注而熟练地翻着笔记,条理清晰地安排着工作,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赞许,有感慨,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托付感。

“好……好……”王建军喃喃道,目光从笔记移向夏曦年轻却已褪去青涩的脸庞,“丫头,你……比我想象的,能干得多。也……有胆识得多。”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句,“石桥镇……以后,靠你们了。”

这句简单的话,却重若千钧。夏曦握着笔记的手紧了紧,用力点头:“站长,您放心养伤。石桥镇畜牧站,不会倒。该做的事,一件也不会落下。”

“还有我呢!别想把我撇开!”陈姐笑着插话,打破了那点凝重的气氛,“等我这腿利索了,还指着小夏给我打下手呢!”

病房里响起轻松的笑声。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洒在三人身上,也洒在琥珀棕黄色的皮毛上,泛起一层柔和的金光。

接下来的几天,病房成了石桥镇畜牧站临时的“指挥部”和温暖的“驿站”。

老周头真的提着一篮子还带着体温的鸡蛋来了,拘谨地站在门口,看着王建军打着石膏的样子,眼圈都红了,只会一个劲儿地说:“王站长,您受罪了……受罪了……”放下鸡蛋,又偷偷塞给夏曦一小袋晒干的野菊花,“给小夏姑娘泡水喝,败火。”

李叔在儿子的搀扶下也来了,虽然身体还虚,但精神好了很多。他看着王建军,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深深鞠了一躬,什么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浊泪在沟壑纵横的脸上流淌。他儿子则把一大包自家晾晒的山货硬塞给夏曦:“夏大夫,一点心意,您和王站长、陈大夫补补身子。”

就连养牛大户李叔(另一个李叔)也派人送来了几盒营养品,附带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王站长保重,站里若有需要,随时招呼。” 显然,赵老五的倒台,让许多曾被其压制或敢怒不敢言的人,都松了口气。

夏曦每天就在医院和畜牧站之间穿梭。她上午在站里处理紧急事务,跟着临时调来的刘兽医出诊,下午就带着琥珀去医院,给王建军读读报,说说站里和村里的情况,喂他吃点流食,陪陈姐做做复健。她笔记本上的内容越来越丰富,除了专业的防疫记录,还多了许多温暖的小细节:

【周叔送鸡蛋一篮,野菊一包(嘱败火)】

【李叔(石坳子)携子探望,鞠躬落泪。其子赠山货(木耳、香菇)一大包】

【陈姐今日拄拐行走五十米无碍,甚喜】

【站长精神渐佳,能自行用勺进食鸡蛋羹一碗】

【琥珀在病房窗台晒太阳,引得邻床小童嬉笑,护士夸其乖巧】

这些琐碎的记录,不再仅仅是工作,更成了她与这片土地、与这些人血脉相连的见证。

这天下午,夕阳的金辉再次铺满病房。王建军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陈姐也卸掉了笨重的支具,换上了轻便的护踝,在夏曦的搀扶下慢慢练习走路。

夏曦收拾好东西,准备回站里处理一些文件。她抱起趴在窗边打盹的琥珀,对王建军和陈姐说:“站长,陈姐,我先回站里了。明天再来看你们。”

“去吧去吧,路上慢点。”陈姐笑着挥手。

王建军看着抱着小狗、背着帆布包、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夏曦。她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眼神却已沉淀了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坚定。工装裤的膝盖处,不知何时又蹭上了一小块新鲜的泥点,像一枚小小的勋章。

“夏曦。”王建军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夏曦停下脚步,回头:“嗯?站长,还有事?”

王建军望着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绽开了一个夏曦从未见过的、纯粹而欣慰的笑容。那笑容里,有认可,有托付,有长辈看着孩子终于长成的骄傲,更有一份沉甸甸的、卸下重担后的轻松。

“丫头,”他轻声说,目光温暖,“干得漂亮。”

简单的四个字,像一阵带着阳光和青草香气的暖风,瞬间吹进了夏曦的心底最深处。所有的疲惫、紧张、后怕,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暖流和力量。

她抱着琥珀,站在病房门口,沐浴着金色的夕阳,也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带着泪光的笑容。

“嗯!”她用力点头,声音清脆而响亮。

回畜牧站的路上,晚风温柔。琥珀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动,小爪子扒拉着她的衣襟,似乎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夏曦把它举高了一些,让它能看到远处黛青色的山峦,看到田野里翻滚的绿色波浪,看到炊烟袅袅升起的小村庄。

“琥珀,你看,”夏曦轻声对怀里的小家伙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这就是我们的石桥镇。”

她的目光扫过这片曾经陌生、如今却已刻入她生命的土地。那些猪圈牛栏里的哼哼唧唧,那些田间地头带着泥土味的笑容,那些惊心动魄的危机,那些守望相助的温暖……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她心中最真实的“归宿”。

她不再需要去深圳的写字楼里寻找“稳定”,也不再需要刻意证明什么。她的根,已经深深地扎进了这片混杂着牲畜气息、青草芬芳和人情冷暖的泥土里。她的价值,就在每一次为母猪接生的专注中,在每一次给牛犊打针的沉稳里,在每一次翻开笔记、记录下这片土地上鲜活生命的瞬间。

回到畜牧站的小院,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将围墙染成温暖的橘红。老梧桐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温柔的絮语。

夏曦放下琥珀,小家伙立刻欢快地冲向自己的食盆。她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拿出那本承载了太多记忆的笔记本。晚风吹拂着她的发梢,带来一丝清凉。

她翻开新的一页,没有写防疫计划,也没有记录病例。她拿起笔,在纸页的顶端,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几个大字:

【扎根石桥。不负所托。】

落笔的瞬间,琥珀吃饱喝足,摇着小尾巴跑过来,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她的小腿,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夏曦放下笔,弯腰将小家伙抱到膝上,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夕阳的金辉洒满小院,也笼罩着一人一狗温暖的身影。远处,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里,飘来一阵悠扬的乡村小调,混合着几声牛羊归圈的悠长呼唤,在暮色四合的田野间,悠悠回荡。

她知道,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她的根已深植,她的灯已点亮。石桥镇的明天,她会和她的伙伴们——王站长、陈姐、琥珀,还有那些朴实的乡亲们,一起,用汗水和双手,一笔一划,共同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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