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耀文匆忙撞见屋内两人,自觉将迈进屋里的一条腿退出,隐退到院中不敢作声。
站在外头等上一会,马嘉祺才从屋内出来,径直走出院子。刘耀文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愣了愣,丁程鑫在屋内叫他,来不及再多想别的就冲了进去。
噗噔。
刘耀文猛地一下跪在榻前,膝盖与地砸出清脆响声,丁程鑫却恍若未闻,只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丁程鑫神情淡然,冷声问他:“你想要怎样?”
甚至不用刘耀文自己交代,丁程鑫就猜到他方才去做了什么。
贺峻霖跟丁程鑫拜辞说要下山,敖子逸送贺峻霖出谷,刘耀文随即就追了上去。可是敖子逸在,刘耀文支支吾吾半天不敢说宋亚轩的事,贺峻霖好心才特意跟他说上那么两句,可说的越多,刘耀文的心就越发沉重。
“丁儿,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我求你了,把宋亚轩接回来吧。”
刘耀文低下头不敢看丁程鑫,明知他现在这个状况本不该再受旁的事烦扰,可就算是贺峻霖出面,宋亚轩也未必出得了宫。
刘耀文真的没别的办法了,他只能求丁程鑫。
“耀文,亚轩那孩子和你不一样,你是我养大的,但他不是,我决定不了他的去留。”
“你能的,小马哥他听你的,你肯定有办法的。”
刘耀文自己拉不下脸去求马嘉祺,却要利用马嘉祺对丁程鑫的愧疚,要丁程鑫替他出头。
“耀文,这就是你反思这么久唯一的长进?”
敖子逸总说他养的了只养不熟的独狼,如今看来倒也不全是胡说。
“不是。”刘耀文自知这样的做法太令人寒心,脑袋埋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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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敖子逸跨步从外头进来,声音带着怒意:“方才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
刘耀文听见是敖子逸来了,脊背发颤一下,却仍跪在地上不愿起身。
敖子逸上前直直给他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刘耀文只手撑地,险些没整个人摔在地上,看着敖子逸竟也目露凶光。
好一只野性十足的独狼。
敖子逸冷眼瞧着:“为着个外人,你学的本事全用在这了?”
“宋亚轩不是外人。”刘耀文咬牙回他,分明在抖。
“刘耀文,这里的人没哪个欠你,养大你一声恩情没有,还敢得寸进尺!”
敖子逸的话半分情面不留,丁程鑫够纵容这只狼崽了,再不敲打,总有一日要反了天。
“我……”刘耀文瓮了声,再没半点硬气,“我没有。”
丁程鑫掀被想要下榻,敖子逸先一步将他按住,坐在榻沿要他安生歇着,丁程鑫微微阖目晃了晃脑袋,要敖子逸把话别说得太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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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回来不是为了别的,老丁必须和我一起下江南,你要是掂量不清非要留在上京,没人会拦你。”
刘耀文惊愕抬头看着丁程鑫,见他微微颔首,神情慌乱一瞬又把头低下。
“但有笔账你自己最好算清楚,这十几年里是谁教养的你,谁给你的衣食无忧,叫你有这般出息,若是想不清,日后也无需再讲什么恩情报答,没人稀罕。”
敖子逸字字如芒刺背,刘耀文跪好来,一言不发。
他能如何反驳?敖子逸没有一句夸大,也没有半句不对,本就是他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他当真能为了宋亚轩弃丁程鑫不顾吗?他不能,至少现在他做不到。
丁程鑫见刘耀文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觉得敖子逸说的够多,扯了扯他的衣袖,叹气:“刘耀文,你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吗?亚轩对你来说算什么?他与旁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等你想明白,再跟我说要不要他回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刘耀文本也不是无知稚童,可丁程鑫这般点拨,仍是对狼崽太过心软,怕他看不清前路,怕他错失,日后悔恨。
“还滚不出去!”敖子逸严声谴他,这委屈的模样只叫他越看越来气。
刘耀文扭扭捏捏,还是从地上扶着膝盖艰难站起,好好拜过俩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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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惯着吧,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敖子逸实在没什么好脾性,跟丁程鑫说话依旧夹枪带棒。
“要真能活着看到那天,也算我的运气。”
刘耀文黏在他身边十几年,从没为了谁这样求他,若真有丁程鑫后悔那天,也算他没把这只独狼养孬。
“明知那孩子与耀文只有缘面,还要撮合,真是多管闲事不自量力。”
丁程鑫知道敖子逸不是单纯为了撒气批评他,单是“宋”这一字,就很难不让人猜测和在意他的身份来历,刘耀文与他终究天差地别,要走的路只能是难上加难。
“为他,也是为我自己。”
丁程鑫说尽重重心事,终究是妄妄执念不得善终,敖子逸既是知道,也不多加置喙。
说来说去,还是放下二字太难写,怕没了羁绊,怕会被遗忘,却又不敢再相互牵绊,徒留遗憾。
丁程鑫想着,换种实质而隐晦的方式被人牵挂,或许剩下的日子里,也不会太过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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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耀文在院子里坐上整日,茶不思饭不想,将丁程鑫说的种种思前想后,勾起似曾相识的记忆。
那时宋亚轩问得认真,也是问他,他与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当时似乎并没给他正面答复,因为思来想去自己也没答案。
可自宋亚轩离开,刘耀文没有哪时是坐得住的,时不时就要往山下跑,想方设法也要知道宋亚轩到底怎么样了,也想让他知道自己是着急的。
明明是他赶跑的宋亚轩,知道他在宫中一切安好,本该安心,却怎么都不平衡。
要他进宫的人待他太好,好到刘耀文害怕宋亚轩再想不起曾经在山上的日子,想不起还有刘耀文这个人在等他,还有句抱歉没当面听到。
这样患得患失的感觉,都在告诉刘耀文,宋亚轩对他来说是旁人比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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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还是让敖子逸为着宋亚轩的事下山去找贺峻霖一趟,人是他带进宫里的,自然也该由他送出来。
敖子逸将丁程鑫的意思交代清楚也没急着离开,反倒悠闲地坐在相府喝茶,看贺峻霖被这些个棘手的事闹得焦头烂额。
李天泽的事还没解决,宋亚轩仍被缚在宫中,早知当初便不该答应下来,给自己找不快活。
“日后闲事还是少管,省得两边不讨好。”敖子逸带过一句揶揄的清闲话,继续喝茶。
“你话倒是说的轻松,难不成叫我要亚轩那孩子流落街头?”
贺峻霖逮谁呛谁,不帮着给他出谋划策便罢,还在一边说风凉话,简直就像是他上辈子欠这些人的,活该这辈子他鞍前马后。
“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一朝名相活像个怨妇。”敖子逸半点不让他。
“你就在我这耍威风吧,赖在我这,怎么?给山上的人腾地方?干嘛不去自己院子里待着,偏偏跑我这来找我不痛快。”贺峻霖是在忍不了面前这人阴阳怪气的模样,除了会各种嘲讽,半点好话不会说,就也不再给对方留面子。
敖子逸倒没驳他,云淡风轻地继续品茶,贺峻霖自知无趣,落座歇着不愿动,因各种事情他连轴转了几日,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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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下来没多久,敖子逸突然转问他:“你和严浩翔现在打算怎么办?”
“你消息可真灵通。”贺峻霖失笑,指节随即摁上眉心,无奈说道:“还能怎么办,耗着呗。”
洛原老王爷不愿氏族被牵扯进党派的争端,告老还乡,却并不代表李后会放弃拿严浩翔做饵拉拢其他世家,终归治标不治本。
他和严浩翔的事,远比想象的要更难解决。
“耗到什么时候?是等他那桩天造地设的姻亲定下来,还是等到你指天指地哭着骂他负心?”敖子逸说完又淡定地喝了口茶。
贺峻霖被他的话气得翻了个白眼:“你今天纯是为气我才来这一趟是吧?”
敖子逸默然,不搭他的怪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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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子逸离开相府之前,总算良心发现,没有太过为难贺峻霖,只让他想办法让宋亚轩和刘耀文见上一面,有些事还是要他们这些小孩子自己解决才好,旁人说得再多也没半点用处。
至于怎么把人接回来,也不必他费心,他和丁程鑫另有打算,毕竟以贺峻霖现在和张真源的关系,因为这种事闹僵,得不偿失。
送走难对付的,又来了个不知好歹的,贺峻霖真是半天空闲得不着。
“我朝将军如今翻墙爬床的本事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贺峻霖甚至懒得睁眼,想也不想就知道腰间那只手是谁的。
外头夜色沉沉,鸡鸣狗叫都歇静了,严浩翔还以为贺峻霖已经熟睡过去,没想到人还清醒得很,揽腰的手顺势提了提。
贺峻霖捶他一下,睡个觉没一会老实的。
被捶一下不仅不恼,还非得找好舒服的姿势,然后才问:“睡不着?”
“你成天夜里来闹我,我怎么睡?”贺峻霖偏头埋进软枕,闷声回他。
“平日里你都睡得熟,我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都不知道,哪里还闹得你睡不着。”严浩翔拍拍他的背脊,给他顺毛。
“我是睡得熟,又不是死了。”
“你要是嫌我闹你,那就把相府的墙砌得高些,再派几个高手守着,我就是想翻也翻不进来。”
严浩翔笑着拆穿他的心思,又挨一拳,却像是打在棉花上。
“得寸进尺。”
严浩翔哎呦一声揉上自己的胸口,贺峻霖气得不兴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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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天是因为什么呢,叫霖霖烦得连觉都睡不着。”轻柔安抚的吻落在他额间,严浩翔轻声询问。
“三爷今天来了。”
“老丁状况不好?”
贺峻霖微微晃头:“他还是老样子,敖三来是为着亚轩那孩子,说白了还是刘耀文那臭小子贼心不死。”
严浩翔被他骂人的句子逗笑,又听他叹了口气说:“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把人送进宫。”
麻烦事都堆在了一块,论谁都有心无力。
宋亚轩这件事是个拉锯战,但凡张真源能轻易松口,也不至于举步维艰。
严浩翔说:“我今日在演武场见到亚轩,看他状态似乎也不好,问他他也答得勉强。”
张真源如今真将人护得太过,成天圈在眼前,被看得严密,只在演武场时,宋亚轩还算能有点自在,兴致却也不比之前高涨。
“想想办法吧,再这么下去,我和他迟早要疯一个。”贺峻霖翻身压住严浩翔半边身子,埋在他的脖颈,心力交瘁。
严浩翔一只手环过他的脖颈,轻拍肩背以作安抚,一头是贺峻霖,一头是张真源,他也难以抉择。
“这件事总还是要问亚轩怎么想的,我们做再多,若是他不愿意,谁也没办法。”
“嗯。”贺峻霖闷声回他。
严浩翔现在是唯一能接触到宋亚轩的人,贺峻霖如今也只能求助于他,不过是笃定他不会坐视不理自己的困境,才出此下策。
算不上利用,不过是不分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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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两人出了御书房,在稍隐蔽的角落说上几句,贺峻霖便只身出宫。
严浩翔照例得先去趟李后那,虽然说来说去依旧还是那几件麻烦事,但场面是要做足的。
李后末尾又提起自己的婚事,严浩翔敷衍应对过去,便拜辞离开,算是了结这头的事。
才出慈宁宫,严浩翔却被人拦住,请他的人是皇后身边随侍女官。
才从李后那出来,怎么又找他一遍?严浩翔按下心中困惑,由女官引着去到长春宫。
平日严浩翔只在稍大的场合见到皇后,但从没有过什么正式的交谈,就连私下召他也是头一回。因此见到一改往日盛装,身着淡素的陈泤珝,严浩翔稍有些吃惊,也还是依礼拜见。
陈泤珝叫人给他赐座,待坐定,见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严浩翔主动问询:“娘娘今日特叫臣来此,可是有事交代?”
长春宫殿内稍显冷清,只几个宫人在旁伺候,都是陈泤珝时常带在身边的,遣走多余人员请严浩翔来一趟,总该是要有什么重要的事交代或是什么重要的话说。
“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太后将将军的婚事交给本宫来办,先前乞巧宴之事,是本宫的疏忽,才散了一桩好姻缘。”
乞巧宴都不知过去多久,此时重提,严浩翔眉头略锁,弓眼看上座的人编话。
“太后要本宫多上心,可将军的眼光与本宫一介妇流终究不同,还是得仔细问过将军的意见才好。”
“皇后娘娘是后妃表率,自有贤德之名,娘娘挑的女儿家当然无可挑剔,只是合眼合心都要看缘分,真要问臣,臣也说不出来。”
李后给他备选的那些世家闺秀,他当然挑不出合意的,也不是他自夸,世上如贺峻霖那般,别说才学,就是样貌也未必能找的出几个能与他媲美的。
陈泤珝知道他说的都是敷衍的套话,反是说:“众臣中考虑婚嫁的,除开将军,似乎相爷也早到了适婚年龄,却也一直未娶妻成家。”
陈泤珝冷不丁提起贺峻霖,听在有心人耳里稍显刻意。严浩翔眼中藏锋卧锐,试图看穿她的真正意图,可惜陈泤珝的神情和态度犹如密雾,让人看不出究竟是好是坏。
“本宫看将军与相爷交好,相爷也是个高眼光,或许可以寻个时间将相爷请来一同相看?”
“臣与相爷私交甚少,怕是不好为此烦扰。”
严浩翔和贺峻霖完全是对峙的两个阵营,这点陈泤珝应比谁都清楚,再者表面功夫做得足够,了解他与贺峻霖往日私情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虽不解她话中究竟何意,但安危难料,自是不能牵扯到贺峻霖。
“哦?”陈泤珝故作惊讶,“那日原是本宫瞧错了?”
“?”
严浩翔眉头更紧,他在外人面前足够收敛,按理来说应该没露出过马脚。
难不成?是乞巧宴那日?
那也不对,当晚带贺峻霖回府时除了内院亲信,没人知道那是贺峻霖。
还是说是船上的时候,怎么会?
严浩翔强装镇定,陈泤珝并不将他多变的神情放在心上,自顾说她的。
“记得本宫还未做皇后时进宫见太后,远远见过相爷与将军私交甚好的模样,不过也是,时间太久远,当时那匆匆一眼,将军应也不记得了。”
陈泤珝做皇后之前……
严浩翔抬头看过去,陈泤珝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忽然模模糊糊唤起点印象来。
他记得那日贺峻霖在御书房谈论陈泤珝,当时面上还有些不爽,出了御书房,好像……
好像是把他骗到了哪个没人的廊道上使了点坏,确实也是远远看见过一双探寻好奇的目光,于是匆匆收手,但,没想到那个人竟会是陈泤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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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是误会一场,臣也不记得有过这事。”严浩翔心虚遮掩心中惊慌,这是他自己的锅,除了抵死不认还能怎么办。
陈泤珝清泉般透亮的眸子带着淡淡笑意,点了点头:“将军待会可是要去演武场,本宫倒是许久未见小宋大人,陛下看管甚严,听说就连贺相也未曾得见一面?”
这话题变得迅速,叫严浩翔更加疑虑,又是贺峻霖又是宋亚轩,她到底想做什么。
“小宋大人确实讨喜,贺相将他送来给陛下解闷,虽是不错,但恩宠太过,后宫与朝臣难免非议众多,陛下一时虽能强压下来,可时间一长,就是扰乱朝纲,蒙蔽圣心。”
“本宫以为,相爷本意并非如此吧?”
陈泤珝一来二去明里暗里地敲打警示,她这是打蛇打七寸,严浩翔就算再愚笨也能明白过来。
严浩翔是为数不多能有正当理由接触宋亚轩的人,而想要接近宋亚轩的人大多各有目的,善恶难辨。
特别是李后这头,光陈泤珝几句,便不难知道宋亚轩被当做是对付贺峻霖和张真源的一把利器。所以,这就不难想明白为什么陈泤珝几次三番接近宋亚轩,张真源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张真源越是在意宋亚轩,就越是给李后拿捏张真源,攻击贺峻霖机会。
严浩翔虽将种种想得明了,对陈泤珝的警惕更加,贺峻霖说的不错,陈泤珝是敌是友实在不好界定,她既是助长酝酿此事的主角,又知贺峻霖与他的关系,不动声色地威逼。
步步为营,怎么看都是站在李后那头,可冥冥又暗生他意,叫人如何也想不清她到底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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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圣明,相爷做事也一向知分寸明是非,自不会如此。”
“这般倒是本宫多虑了,只国本为重,将军还是要多加劝谏,杜绝此等事情。”
“臣知,多谢娘娘教诲。”
严浩翔顺着她的话暂将所思所虑隐瞒和遮掩住,眼下最为紧要,还是解决宋亚轩的去留问题,但照现在看来,宫里无论如何是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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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翔从长春宫出来径直去演武场,宋亚轩已经在等,张真源的贴身内官随侍左右,寸步不离。
照例拜礼过后,开始教学,宋亚轩在他手下也有小半月,勤学苦练,箭术精进不少,空余时间,严浩翔也会教他些别的。
宋亚轩随身使的是一条金色长鞭,因自小习鞭术,耍得倒是灵活,马嘉祺只要他学却没叫他精,也是觉得能防身不害命就行。
严浩翔刻意针对宋亚轩的长处,改善他使鞭的身法和力道,教他如何能更加得心应手。
严浩翔因材施教,宋亚轩一点就透,不论箭术还是鞭法,都有所长进,蹦蹦跳跳也高兴不少。
严浩翔今日也难得没多给他布置功课,带他转到棚帐休息,金色长鞭盘放桌上,内官在一旁贴心伺候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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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鞭子早有基础,想来是有个好师父教,我教你的也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如何精进还要靠你自己琢磨。”
“是。”宋亚轩拱手拜应。
“起初见你拿鞭便想问了,为何你的鞭子上还系着剑穗?我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鞭子。”
宋亚轩的金鞭并不是什么名师所造,好虽好但也止于好,不像马嘉祺的月蚀,当人前就能叫得出名字和出处。
只鞭柄挂着的穗却抓人眼球,金黄的丝穗系着云润的白玉,比一般的剑穗要小。但少有鞭子会带穗饰,这么做实是多此一举,还会限制主人的使法。
“这是及冠时收到的礼物。”宋亚轩简短解释,似乎并不是很想更多地介绍它的来历。
严浩翔从他不想说的态度也猜到了一点,反而说:“那送这个礼物的人也是敷衍,竟连你用的是鞭也不知,送的剑穗,这么不用心的礼物,你也不必老老实实这么系着,去掉岂不是更方便?”
“不,不是,这本来就不是剑穗。”
宋亚轩像是真怕严浩翔会给他取掉,抓住鞭柄,又将环佩穗丝放在手心。
“这是他亲手编好的,虽然没那么精美,但挂着也不会碍手的。”
刘耀文给他做的吊穗,虽然只有坠着的玉还算有价值,但他亲手做的,在宋亚轩心里便是无价。
“你既喜欢,吊着也可以。”严浩翔见他在意得很,也不再打趣。
宋亚轩终究放不下刘耀文,只是心中有道坎,想要跃过去却又怕被绊倒,摔得再起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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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兴致又败,严浩翔换了话题:“你如今准头虽是有了,可拉的弓也不过两石,日后他人若随意拿一把更重的弓,在人前也免不了丢人。”
“将军能拉几石的弓?”宋亚轩心生好奇。
“四石。”
“啊,那是我的两倍了。”
宋亚轩有些受挫,他拉两石的弓,射出的箭也就勉勉强强在红心区徘徊,而严浩翔却轻轻松松就能箭中红心,这样的对比未免过于惨烈。
“四石尚还是多年磨练才能达到,算不得什么值得夸耀的,若真要说,还得是陛下,尚年少拉开四石的弓就已不在话下。”
“真的?”宋亚轩实在想不出张真源日日端坐室内批改文书,少有活动却在力量上拥有这样的造诣,突然生起浓厚的兴趣。
严浩翔点头,却对宋亚轩身侧的内官李延说话:“陛下少时用的弓,国库应有收掇?”
“回将军,是有官册记录收藏在库。”
“不知可否将其拿出一观,也了了小宋大人的一番奇趣。”
“奴才这就遣人去取。”
李延说着就招手示意棚外的宫人,却被严浩翔劝阻。
“李公公还是亲自去找陛下问过再取来吧,那把弓我记得陛下很是宝贝,公公是陛下亲信,且办事细致,若是叫别的宫人去取,我也不太放心。”
一把弓能有多重要,非要总管内官去取不可,严浩翔把话说得圆滑,叫人舒心,轻易打消疑虑。
“可小宋大人……”即使这样,但李延仍谨记张真源的交代,不敢放任宋亚轩一人。
“李公公无须担心,本将在,小宋大人出不了事。”
“可…陛下他……”李延仍是犹豫。
“陛下将小宋大人交与本将,自是信得过,公公又有何不放心的。”严浩翔乘胜追击。
“将军说笑,奴才并无此意,这就去将物件取来。”李延说着挥了挥手中拂尘,叫人上来,“服侍好将军和小宋大人,出了事唯你们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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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带人离开,严浩翔却起身,对宋亚轩说:“继续练箭吧。”
这才坐下多久?宋亚轩虽然心中有疑,但还是听话起身,跟在严浩翔后头走出棚帐,伺候的宫人也在身后随行。
严浩翔将宫人拦下,偏头示意宋亚轩拿弓去站好来,吩咐宫人:“刀箭无眼,且射箭需要静心,这么多人围着是要来找死?”
将一群碍事的人遣到远处,有士兵拦着,不敢轻易靠近。
解决掉李延那个心眼明亮的,剩下的这些自然就不难对付,严浩翔站在一旁看宋亚轩站直身子,搭弓拉弦,声音低沉,恰似不经意。
“刘耀文想见你。”
这话一出,宋亚轩听见这三个字,犹如被毒蜂扎了下心头,麻到指尖酸软,失手放箭,箭镞一头扎进演武场的泥地里。
远处的宫人虽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见状想上来又被士兵拦住。
严浩翔又对他说:“想知道就搭箭,不想的话现在就可以放下弓箭跟他们离开。”
宋亚轩犹豫一下,垂提着弓的手又抬了起来,反手拿出身后箭筒的箭,再次搭上。
严浩翔问他想不想见的时候,心里最强烈的呼声是想,可是他却又怕见到他,怕刘耀文还没有消气,怕再见到两个人就真的再也回不到以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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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去江南了。”
他们是谁,不用严浩翔明说,宋亚轩应该能反应过来。
“为什么?”
宋亚轩在宫中消息闭塞,并不知丁程鑫再次中毒,严浩翔虽一直不好上山看望,但贺峻霖跟他说多少也知道些。
“你日后会知道的,我现下告诉你是想提醒一句,有些事现在如果不做的话,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这件事全在你自己手中,就看你怎么想的了。”
严浩翔多少有点怂恿的意味,如果宋亚轩自己有强烈意愿出宫的话,依张真源的性子,不会违背他的想法强留。
可要是他不愿,那也只能说刘耀文和他的缘分太浅,更是应当。
见宋亚轩犹豫沉默,严浩翔再问一句:“要见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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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飞出的羽翎在风中发出尖啸,带着主人低低的嗓音,一齐射中立靶红心。
宋亚轩偏头看严浩翔,桀然一笑,像是在夸耀自己刚才那一箭有多漂亮。严浩翔回他一笑算是勉励。
孩子终究比大人要活得清醒,知道自己想不想要,最想要的又到底是什么。也算是他们这些自诩成熟稳重的大人,太过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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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亚轩今日难得兴致高涨,晚间用膳吃得多些,瘫坐在椅子上轻揉微微隆起的肚腩。
张真源瞧他这副舒心的样子,也被感染:“今日可是练得还不错?”
“嗯,将军夸我了。”宋亚轩笑得可爱,叫人总想揉一揉他脸上的软肉,“还夸了陛下呢。”
“哦?怎么夸的?”
“说陛下十四五就能拉得开我两倍重的弓,那弓我试了,勉勉强强能拉开这么一点,陛下真的很厉害。”
宋亚轩为了给张真源演示李延拿来的那把弓有多难拉,手舞足蹈,把殿内的宫人逗笑一片。
就连这几日被朝政弄得不胜其烦的张真源,也难得清朗笑出声。
宋亚轩这般没心没肺,也得益于张真源将他护得确实很好,就连李天泽失踪,也没让他知晓。即便宋亚轩知道了,也不过是平添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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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我想问你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
宋亚轩今晚怎么都坐不住,趴在张真源放奏折的桌案边,偏着脑袋。
“没事,想问就问吧。”张真源一边批阅奏章,一边回他。
“皇宫这么大,陛下的宫殿也这么大,虽然到处都有很人,可是谁都不爱搭理谁,陛下不会觉得无聊和孤独吗?”
宋亚轩在皇宫待上这么久,一直待在张真源身边,灭了刚开始的新鲜感,慢慢就开始发觉出宫里和山上的不同。
这里的人性子太过冷静乏味,一百个人里个个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有活气,总是死气沉沉,就连张真源,最近也开始这样。
宋亚轩习惯不了这样的沉闷,他还是更喜欢在山上热闹地撒野,那样的日子才有烟火气。
“亚轩会觉得冷清和孤独吗?”
张真源反问,宋亚轩点头又摇头,见他这样,张真源又笑着说:“我觉得我和亚轩是一样的,所以我也说不出来。”
起初只做闲散王爷时,常听人言做皇帝的好,住在皇宫是如何华贵,却从没人告诉过他,一旦踏入这处华宫,坐上那金碧辉煌、人人垂涎的龙椅,就再也不能逃出这座富丽堂皇的牢笼。
要么,在这软玉丝笼里寿终正寝;要么,就是被杀死在这牢笼中。
张真源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虽然这里很大很空,可是亚轩,这里终归是我的家,如果你愿意,这里同样也可以是你的家。我们相互取暖,就不会冷清和孤独了。”
宋亚轩最近情绪低落,张真源看在眼里,会有此一问,猜想是因为最近对他管得周严,日子过得太单调无聊。
“可是陛下…”
宋亚轩对他眨了眨无辜荧眸,随即闭上,声调沉闷带着委屈.
“在我心里,只有住着师父的地方,才是亚轩永远的家。”
宋亚轩从没独自离开马嘉祺这么久,他虽跟着马嘉祺云游十数年,可不论在哪,只要有马嘉祺在,他永远觉得安心。
“我想他们了,很想很想……”
张真源手中朱笔落红在有内容的纸上,不小心晕染开多余的痕迹,内官慌忙拿过准备处理,却被张真源却拿回,合上放进山堆中。
人生总有慌悸的时刻,即便他是皇帝,也有犯错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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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官照吩咐带宋亚轩回住处,一前一后走在宫中的甬道,深夜和人都静悄悄的,困意更甚。
“小宋大人。”
在前头带路的李延轻声说话,声音又轻又小心,倒像是怕惊醒宋亚轩。
“嗯?”宋亚轩打起精神。
“有句话以奴才的身份本不该多嘴,可奴才不讲,便没人能替陛下说给大人听了。”李延低声细语,却字字清晰,毫不含糊。
“您说。”宋亚轩极其有礼貌回他,他从没把李延当做是下人,而是一位特别照顾他的长辈。
其实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就连太师讲课总要把“尊卑有别”这四个字翻来覆去嚼烂了讲呢?
李延接着说:“陛下其实很喜欢小宋大人,所以奴才请求大人能留在宫中多陪陪陛下。”
这句话由李延代为说出,反是表意不明,与众多说宋亚轩讨喜的人并无太大区别,这一句并不能叫宋亚轩分清二者有何不同。
可李延不说,张真源也不会说的,他不希望自己的私心对宋亚轩造成困扰。
“我知道,陛下一直待我很好。”宋亚轩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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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真源对他好造不了假,但凡有心,是能感觉得到的。只是一朝天子克制隐忍的偏爱,对于宋亚轩这样这样一个对世事懵懂无知,白纸一般的人生来说,过于沉重,也过于隐晦。
人和人之间,总是差了一步,差了最关键的一步到达对方身边,与之携手。因大多数人瞻前顾后,计较得失,丢了走出那一步的勇气。
张真源不是刘耀文,拥有的越多反而成为人生的禁锢,刘耀文可以无所顾忌地抛开所有奔向宋亚轩,而张真源不能,他没办法为任何人屈尊跪地,甚至是为他自己也不能。
“陛下待我很好很好,大家对我都很好,可是我已经擅自离开养育我长大的师父很久很久了,风筝总要回到拉线的人手里对吗?”
宋亚轩不能否认张真源对他的好,可他也再不能对思念视而不见。
“小宋大人…”
李延也没想到宋亚轩会跟他推心置腹说这么一段话,偏头看他,感怀一闪而过,宋亚轩又挂起常有的笑脸。
“而且我知道陛下没那么孤单,公公您一直陪在陛下身边,相爷和将军对陛下也都是真心的。”
李延心中忽而一片温软,不论是宋亚轩软乎乎的笑还是他从不谄媚的言语。
“还有,皇后娘娘她,对陛下也一直很关心很在意,总是句句不离陛下。”
“虽然皇宫很大很空,但陛下的心是满的,装着天下,装着万民,也一定会是热的,因为万民心中有陛下,亚轩心中也有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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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亚轩的传回到张真源耳里,心中万般温热,句句真心,在他心头最柔软的坎上蹦跳。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怎么叫他不偏爱得多。只是天真太过,看谁都是好角色,又叫他懊恼。
精于谋算的人不知少年人的不谙世事,才是最辨善恶、明是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