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峻霖从严浩翔那离开,由内官引进御书房,几个朝臣正在同张真源议事火热。
他拜过上座又和同僚互相回礼,然后自然落座,却仍像朝堂上那般寡言少语,有问便小答一二,不问便也不说。
朝臣们散得很快,张真源叫贺峻霖单独留下,特意腾出时间和地方,就是为了私下说话。
“贺儿?你是在生我的气?”
“因为亚轩?”
贺峻霖今天在朝堂上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明明派了内官叫他来御书房,却推阻到这个时候,很难不叫他觉得是故意为之。
毕竟之前不要他进御书房的,也是自己,只为把宋亚轩留在身边。
贺峻霖摇头,起身走到阶下正中,正对阶上皇袍加身之人,撂起玄紫官服下摆,做出叫张真源毕生难忘的事来。
“贺儿!”
张真源瞳孔骤缩,他如何都想不到贺峻霖能为宋亚轩做到这个地步!
贺峻霖双膝着地,地上虽铺了上好的鹿皮长毯,可骨骼膝盖与地面碰撞之声在这大殿之中竟如此清晰,有如在一国之相的脸给上一耳光,只过之而无不及。
贺峻霖抬手拱至额前,俯下身去,头随手叩至地上,又是软毯上的一声闷响。
张真源怆慌绕出桌案,欲下阶扶,只走出桌案圆周不远,便听见贺峻霖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大殿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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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求陛下,赐臣与严太尉一纸婚书,君为媒妁,许臣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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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又是重重一叩,张真源猛顿停住脚步,神色迅速变幻,不知是该为自己庆幸,还是要骂贺峻霖疯了!
“你!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张真源也是第一次用这样惕厉的语气跟他说话,贺峻霖除非是烧坏了脑子,今天才会这样反常,甚至做出此等令旁人匪夷所思的事。
他平时是最拎得清他的丞相身份,分得开他与严浩翔的儿女情长,今天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当着人前说得出这样的话,这样叫青史和后世唾弃的话来!
“臣恳请陛下下旨,成全微臣!”
贺峻霖跪得挺直,看着阶上的人,眼底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傲视天地的强势。
贺峻霖……你当真是疯了!
“此事朕绝不答应,这么做是要毁了你和浩翔!”张真源厉声斥他,贺峻霖越是坚决,他就越不能心软。
他不能眼看着挚友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被后世诋辱,要是那样,贺峻霖曾吃过的苦,殚精竭虑做的一切,到底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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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从没有比此刻更冷静的时候,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早有预谋。
“陛下可记得,您曾答应过机关阁阁主一个要求?臣今时乃至日后也别无所求,只要陛下一纸婚书,成全臣的一片痴心。”
“臣对严太尉痴心深付,自年少便心生爱慕,时至今日也不曾忘怀。”
“臣至今不愿成家,便是为着今日陛下的一个应允,许了臣的私心。”
私心?贺峻霖,你当真是连退路都给严浩翔想好了,那你自己呢?
张真源否他:“不论你要什么朕都能答应,唯独这个,不行!”
贺峻霖却是固执:“臣只要婚书,求陛下践诺!”
张真源被逼得倒退两步,撞上桌案,成堆的奏章散落开,内官赶忙要扶,张真源挥了挥手,只手撑住桌案。
内官屏声退下,殿内宫人皆不敢出声。
“贺峻霖,你今日是非得算出个你我他才肯罢休?”
贺峻霖将敖子逸搬到面前,就是因为张真源是皇帝,他说过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天子尊威,如何能在众人面前轻易出尔反尔。
这也是他这做皇帝的,另一层悲哀,即便不愿,可压在他头上的,也叫他无法反抗。
他要如何,亲眼看着贺峻霖损誉自身,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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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陛下践诺!”
贺峻霖再叩,那一声像是响在张真源心里,重重撞了一下,心竟是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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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君为媒妁,许卿终身!”
张真源怒笑一声,双目圆瞋。
“好,好,好!来人,奉笔墨!”
内官心惊,张真源这幅面貌他也是第一次见,是真被贺峻霖气急了,忙奉出绘有祥云瑞鹤银色巨龙的绫锦蚕丝精制圣旨,手握犀牛玉角柄展开,呈上毫笔。
张真源接过,挥墨撰写,不待内官来拿,写完便抓起直扔下阶去,散至贺峻霖膝前。
贺峻霖低身拾起,双手举呈额前,躬身一拜:“谢陛下隆恩!”
待李延引贺峻霖出了御书房,张真源失重跌坐在龙椅上。
贺峻霖啊贺峻霖,你怎么就能这么决绝,当真一点都不再为自己考虑了吗?
入仕途、毁仕途,皆是为了严浩翔,吃过的那些苦头全数忘了,还要再走一遍才肯甘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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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后还正与严夫人商量纳征事宜,迎亲的日子却先定好,就在下月,虽有些匆忙,但女家既是不计较,严夫人也希望二人能早日完婚,尽早生下一儿半女。
女儿家一听,又是脸红遮面,闹得场面一片乐呵,女儿小心偷看严浩翔,见他面色比来时更差,心中慌沉,以为自己是哪做得失礼惹得他不悦,低头不敢多言。
太后说等二人回府后,派人正式去往府上宣旨,尽足礼数,着手准备他们的婚事,严夫人忙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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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这时,外头来人通传,皇帝身边的内官和相爷到了。
用“到”而不是其他见辞,说明事情便已大不同,堂上人还来不及反应,李延同贺峻霖都已进来。
双双拜过上头太后,身后宫人奉上托盘,李延放下拂尘,将圣旨双手呈举半空,高喊一声:“圣上有旨!”
贺峻霖为首带头跪下,其余人没弄清情况,但也随其后而跪,严浩翔扶严母下堂跪在最末,神情复杂地看着最前头跪得笔直的贺峻霖,竟也看不明白这到底闹的哪出。
唯独李后坐在最上,脸色却也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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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太尉适婚娶之时,当择贤配。值丞相与朕言表痴心往付,情深意切,求朕为其媒妁,许其私情。两人才识相配,堪称天造地设,绝世良配,为成佳人之美,特下旨赐婚,简礼操办,即时完婚。
钦此!”
李延念完,堂中众人皆没反应,不知是未曾听见方才所念的旨意,还是这旨意写的匆忙,无一处合规格,叫人难以信服。
李延再次出声:“太尉大人,还不接旨?”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的一切并非是梦,心中震惊更是无以复加。
女儿家大胆看了眼末尾的男人,他从地上站起,一侧的老妇抓着他的衣袖,也是难以置信,可抓得不紧,这是圣旨,如何违逆?
严浩翔穿过满地惊骇,到李延面前,躬身接过圣旨玉柄,喉音稳健。
“臣接旨。”
女儿家与严母同时跌坐在地,泼瓢冷水从头而下,麻木不仁。
“旨意既已带到,奴才这就回禀陛下去了。”李延轻扬拂尘,拜别过上头的李后,带着宫人离开。
贺峻霖从地上起来,抬头正对上严浩翔转身看他的目光,却是报以轻松一笑。
严浩翔,这次还是换我奔向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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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利耳的巴掌声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娘?!”严浩翔失声将贺峻霖护进怀里。
不管是在宫中在马车上,严母都未曾说过半句话,到了太尉府却突然对贺峻霖发难,叫他猝不及防。
“时至今日你还护着他!你把他当兄弟挚友,他拿你当什么了?我如何想到,自己竟是引狼入室!”
严母心中气郁,她原将严浩翔往后的日子都望穿了,娶妻生子,和和美美,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
“娘!我从没把他当兄弟挚友,我……”
严母说出来的话实在不堪入耳,只他知贺峻霖走出这一步又多难,要多大的勇气。
严浩翔几欲辩解,贺峻霖却挣开他抢了话头:“对不起伯母,此事全是我自作主张,可我对他确为真心,绝无半点虚假。”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你即便是爱吾儿又如何?你今天这般霸道行径,是要毁了他的前程,你叫他在人前如何抬头?又叫我如何去九泉之下见他的父亲!”严母声声冷笑,句句寡情,不给贺峻霖半分辩的余地。
“娘,不是这样的,不是…”
严浩翔再听不下去自己母亲口中论调,每一句既是在剜贺峻霖的心,更是剖他的心肝。
“就算是陛下亲旨,这桩荒唐的婚事,我也绝不会认!”
严母说罢,便抽身离开,只觉得多看贺峻霖一眼,都会反胃恶心。
“母亲!”
严母如今再没了往日的慈颜善目,活像个蛮不讲理的泼妇,无论严浩翔如何阻止,都没半点用处。
贺峻霖瞬时被抽光所有力气,向后正倒进他怀中,严浩翔再做不了多想,横抱起他往自己院里去。
贺峻霖死死揪着他的领襟,脸埋在他的胸前,全身悸颤,还没到院子,严浩翔外衣就已经湿透一片。
严浩翔倒水喂给贺峻霖,抚顺下去,才渐渐教他平复下来,虽不再浑身颤抖,却仍旧死死抓着他的领襟不肯放手。
贺峻霖的额头已浮出一小块淤青,脸上的红印也肿起,此刻更像受伤迷路的兔子,红着眼睛往下掉大珠大珠的泪花,无论怎么哄都是没用,只有哭够了哭累了才肯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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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阻止我呢,霖霖,你明知道不该这么委屈自己的。”
严浩翔闭上眼睛,避开那块刺眼的乌青,吻在他的额发上,再多看怀中人狼狈的一眼,心中难过只会更多一分。
什么私心,什么一往情深、一厢情愿,全是骗人的谎话,明明他们是彼此相爱的爱人才对,明明一直是严浩翔纠缠不休,可最后怎么都成了贺峻霖的痴心妄想。
“严浩翔,是我的私心啊,是我害怕,是我想把你绑在身边,是我……”
贺峻霖向上攀住严浩翔的后背,紧紧环抱住他,分明是表情却像是肝肠寸断。
贺峻霖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他的极限,或许还有别的余地,可他偏是一意孤行自断退路,就是被千夫指万人诟,也非要这么做不可。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君心似我心,凭什么叫他不盼朝朝暮暮、长相厮守。他已经尝够三年离别相思苦,如今重逢,叫他再眼看着严浩翔娶他人为妻,为他生子,怎么甘愿。
严浩翔将他托住,怀里的人分明没了力气,却还是要紧抓着他不放,生怕一个松手,一切都是一场空梦。
贺峻霖始终没有安全感,哪怕他回来了,在他身边,也还是害怕失去。
“霖霖,不是这样的啊……”
“我爱你,比谁都爱你,也只爱你一个。”
人世里面我最爱你,世人之中我只爱你。
所以,不只是你一个人的私心,也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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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翔给贺峻霖擦了消肿化瘀的伤药,安抚好人就在榻上睡过去,他今天积攒下来的所有精力,全都用在了那场闹剧上。
当朝宰相大闹金銮殿,在天子面前口出妄言要赐婚圣旨,打了太后的颜面,毁碎一桩上好的婚事,现在别说中宫,只怕坊间都已传遍。
严浩翔和张真源皆知他是故意为之,他们若有一个事先知晓他的打算,都不会应允。
可贺峻霖既是下定决心要做,就是非要达成所愿才肯罢休,将万般罪过全揽到自己一人头上。
严浩翔转去严母院内,想替贺峻霖辩解,可说不到几句就被打骂出来,骂严浩翔猪油蒙了心,哭诉自己愧对他父亲愧对严氏先祖,叫自己的儿子受这般侮辱,被贼人蒙蔽,眼瞎心盲。
贺峻霖也没想到,严母居然也在太后宫中,他原本把事后的一切都设想好了,等定下再当面与严母周旋,叫她宽心。严母待他一向宽厚,贺峻霖是能有信心叫她慢慢接受自己的。
可今日严母既亲历这场闹剧,没有缓冲,也得不到合宜的解释,即便是再慈祥宽厚,又如何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她宁可相信是贺峻霖图谋不轨,也不愿去想自己的儿子是个断袖!
严母给贺峻霖那一巴掌的时候,贺峻霖心里那块石头其实就算落下,因为早知要一个做母亲的承认自己儿子有断袖之癖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那么严母只是憎恶贺峻霖的话,他也就不怨那一巴掌是怎样刺痛了。
要严浩翔与他的母亲决裂,实非他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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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醒过来,先见到的不是严浩翔,而是敖子逸。
青衫淡缕正坐桌旁,自顾倒水喝茶,屋内没有燃烛,只有窗棂扫进来零碎的光才能勉勉强强叫他看清敖子逸的面容。
“我还想着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这就醒了。”敖子逸放下手中杯盏,噔咚一声响。
“我应该睡到什么时候?”贺峻霖自己撑身坐起,靠在床头,脑袋此刻还有些晕眩。
“等到你大喜之日再醒岂不更好?醒的这么早,倒是不怕听见外头的流言蜚语了?”敖子逸撑着半边脸,神情戏谑看他。
“传的这么快。”贺峻霖自嘲,笑的无奈。
也是,他闹得这么大,这事本身也不小,小半日就能在京中人云亦云有鼻子有眼,传到丁程鑫和敖子逸那里,也不稀奇。
“我原是给你保命用的平安符,被你拿来做这种事,你是真把自己当情种了,还是觉得严浩翔那小子会对你感恩戴德,这辈子就非你不可?”
以敖子逸的能力,只要随便动动手指,就知今日宫中的细枝末节,贺峻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一五一十全不落地传到敖子逸耳朵里。
贺峻霖难道不知机关阁阁主这个名头到底有多响?借着敖子逸的由头,成全自己,倒是不怕给敖子逸惹上麻烦。
可贺峻霖也知道他这次来,不是为了找他算这笔账的。
贺峻霖恳切地说:“谢谢。”
“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倒是稀奇了,”敖子逸轻笑着,旋即看向贺峻霖,就连余光也带着沉静。
“贺峻霖,你是决心非他不可了是吗?”
贺峻霖对上他的目光,悲楚像是细雨般的针刺入心头,心微然一颤,点头回应。
确定了,不改了,改不了了,就是严浩翔了。
“贺峻霖,他是做将军的,你虽是文臣,也清楚现在这世道,他这辈子终究要在马背上过,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
“他要是运气好,你还有那么几天好日子过,他要是运气不好,你这辈子又要怎么过下去?”
敖子逸一改往日常态,神情肃厉,言语间责怪颇多。
贺峻霖沉默着听他讲完,最后却是笑了出来,敖子逸目光犹疑,瞧着他笑出热泪,愣怔住。
“他要上战场,我便做他向生往生的牵挂,他生我亦生,他死我亦死,他舍不得的。”
贺峻霖的话说完,不论屋内还是屋外将进未进的严浩翔皆是沉默。
霖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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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儿……”
敖子逸深叹一口气,也罢,好歹屋外的人也听得大差不差,没白费这个傻子的痴心绝对。
“你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既是你自愿为他要走这条路,不管多难,我和老丁都不会出手相帮了。”
敖子逸有意要避开上京的纷争,带丁程鑫回江南疗养,就绝不会再掺和这些党派之争、谋权夺利。
说白了,贺峻霖如今闹的这一出,并不全然是儿女私情,更是皇室夺权催化出来的产物,轻易插手,就会深陷其中。
不为机关阁,就是为着丁程鑫,敖子逸也不会冒这个风险。
“他要是有良心,也知道怎么全心护住你,而不是到头来还要旁人施以援手。”敖子逸不单单是对贺峻霖说的,更是对门外的严浩翔说。
贺峻霖自入官场,丁程鑫和敖子逸暗地里给他处理了不知道多少棘手的麻烦事,躲过不少暗箭,从没有过性命之虞。
如今丁程鑫丢了暗卫,敖子逸也迫于形势也不得不脱手,如今贺峻霖唯一能全然倚仗的,便只有严浩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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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子逸再随意交代过几句,便遁出太尉府,来时便走的非常道,自然也不会大摇大摆地从太尉府出去。
严浩翔特意绕出院子叫他方便离开,待敖子逸一走,他便转回屋内。
贺峻霖正在套穿衣物,严浩翔绕过屏风,与他面对面撞上,贺峻霖手上动作顿了一下,见是他便神情自若地当他面继续系衣带。
严浩翔握住他动作的手,入秋后更凉几分,贺峻霖一年四季都像是捂不热的冰块,浑身总带着凉意,一般人都退避不及,却叫严浩翔总想捂热了才舒心。
严浩翔朝他走了两步,贺峻霖也退了两步,严浩翔又进,贺峻霖又退,被逼到角落里。
原本旷阔的空间忽然变得促狭,彼此呼吸都有了可察的温热。
“不留在太尉府?”
“今晚不行,我是跟着你和伯母进来的,待到现在就已经容易叫人起疑了。”
贺峻霖挣开他的手,继续系好衣带,又从严浩翔留出的一点间缝伸手去够桁架上搭放着的外袍和鞶带。
严浩翔却借空顺势抱住他,低哑的声音沉在耳畔:“我爱你,霖霖。”
每个字从他的薄唇吐出,却带着说不出的魅惑。仿佛冷冬里的雾气腾腾的热酒,体贴的从口中滑入喉咙,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贺峻霖低眉,蕴着笑偏头,吻将好落在严浩翔的耳朵的括弧上。
“撒娇也没用。”
严浩翔听他这么说,真将脑袋往他肩上一搁,拿捏起撒娇的语气:“明明都赐婚了,就住一晚嘛~不会怎样的啦~”
“说了不行就不行。”
“不要嘛霖霖~”
“你要真想我留下,就早点定下婚期安排好我们的婚事,不然到时候我等急了也要反悔的。”贺峻霖威胁他。
“不行,不能反悔。”严浩翔一秒正经。
“那就先放手。”
“霖霖真是绝情。”严浩翔趴在他身上没有要动的意思,说什么都不愿意放手。
贺峻霖问他:“严浩翔,你今天不正常,是伯母说了什么吗?”
严浩翔蹭了蹭他的肩,鼻腔里发出恰似幼兽的低吟:“就是舍不得你,舍不得这么爱我的霖霖。”
“又在说什么胡话呢。”贺峻霖拿他没办法,收回手圈住他的背,严浩翔将他抱得更紧。
耳廓的绒毛被温热的鼻息喷拂,不只是身子热了起来,就连脑子都开始有些不清醒。
严浩翔放开他,才发现他的耳朵是红的,不怕死伸手去摸,就被他狠狠拍掉,严浩翔笑嘻嘻地把外袍鞶带拿下来,展开给贺峻霖套上。
难得这人今天这么乖,贺峻霖便随他动作。
其实,就像这样把日子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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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翔将贺峻霖送到房门口,低吻在他的额发,小心捧起他的脸,仍是不舍:“我叫人给你备马车,自己回去可以吗?”
“我又不是三岁稚童,回自己家还能迷路。”贺峻霖笑他。
“霖霖稍稍再等些时日,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
他的真诚都快溢出眼眶了,贺峻霖全身血液都是暖的,今日严浩翔真的是格外会说情话,叫人招架不住。
贺峻霖郑重点头,这才从他的怀抱脱离出来,走出屋子。
明明只是初秋,却一瞬觉得天地冷峭,叫他不寒而栗,贺峻霖回看一眼严浩翔,动了想回到他怀里的念头,眶睫上了热意。
严浩翔同样望着他,似乎也踟躇着是不是该跨出那道门槛冲出来抱住他。
贺峻霖回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抬起步子转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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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由管家引着走在太尉府的廊道上,不少下人偷偷瞧他,眼色各异,小声议论,他恍若未闻。
马车已在府外等,三三两两京城百姓经过,见到他那一身玄紫官服,又是一番议论,贺峻霖自顾进到马车里。
待马车缓慢动起来,贺峻霖才散漫下来,闭上眼靠着车壁。他不瞎也不聋,那些目光不带遮露的打量,言语里零碎的非议,看得见也听得到。
可贺峻霖更清楚,历史是人家的,世间嘈杂的耳语,也不过是他人自说自话的意淫。
自知任性、好胜、好强,都是他的弱点,又何曾不是他的优点,他既然任性地爱严浩翔,得到整颗炙热的心和爱情,叫他有十成十的底气,所以哪怕只有一成的把握,贺峻霖也会横生勇气放手一搏。
这就是他好胜好强,所以现在他也不会去在意别人如何评判他、看待他。
李后现下大概是要被贺峻霖气死,到头来竟是被贺峻霖使了绊子,还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方法。
严浩翔身陷李后阵营,受限颇多,手握重兵,李后恨不得时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联姻一事严浩翔如何都躲不掉,若是明言拒绝,难说李后不会将事做绝,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只要世人有一日觉得贺峻霖异想天开,不被严母乃至严浩翔所接受,便能多拖一日,叫李后没法立时向严浩翔发难。
待将身边和太尉府的隐患彻底清理干净,贺峻霖安心入主,剩余的严浩翔就不难处理,即便是彻底与李后决裂,也能及时反应预防。
严浩翔知他这般心思皆是为了自己,便顺着他的意思推行下去,只是得委屈彼此在人前继续营造不和的假象,叫所有人知道一个有情一个无意,才能大大消减李后的猜忌。
这样做也不是全然没有被拆穿的可能,不说陈泤珝,便是鬼王爷也知严浩翔和贺峻霖之间的瓜葛,只要他向李后通气,难保不会被察觉动作。
但是,贺峻霖绝对相信严浩翔,会为他们的未来将这条路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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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回到相府,晚膳也没用,脱下官服直接倒回自己的榻上,和被子滚在一起。
严浩翔果然还是舍不得,深夜又潜进相府,知他胃口不好肯定没用过晚膳,特地带了他爱吃的小吃,将人从睡梦中熏醒,好好饱食过一顿,严浩翔便抱着他掀起被褥滚了进去。
不须耳鬓厮磨、缱绻旖旎,一笑低头意已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