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夜半

到了深夜，福临才来到景仁宫。这会儿文鸳早就睡熟了。

他让人不用通报，自己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边。

文鸳迷迷糊糊间见有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在床边，还以为见鬼了，整个人一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皇帝，这才松了口气。文鸳抚着胸口坐起身来，嗔怪道：“皇上大半夜不睡觉，坐人家床头干什么！”

福临弯唇笑了笑，轻声说道：“文鸳，我睡不着。吵到你了吗？”

文鸳摇了摇头，却见他脸上愁云惨雾，眉眼间的忧郁和疲惫甚至更胜于她初初进宫的时候，亲政的意气风发不知何时已经消退了。

他是一鉴忧郁的湖泊，当阳光没有照射，微风不曾拂过的时候，他的世界就是灰蒙蒙、静悄悄的。他所有的快乐都来自于外界的折射。

文鸳伸手揽过福临的胳膊，将头靠了上去，软软地问道：“皇上你怎么了？”

福临这才动了动僵硬的半边身子，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发现即便是皇帝，也做不到随心所欲。天底下还有谁能做到呢？”

文鸳想了想，得意地说：“是婴儿！刚出生的孩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最自在不过了。”

福临却说：“可一旦他长大懂事，就会有无尽的烦恼。”

文鸳哼哼地说：“那就是和尚！”她将手抽出来，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睁开宝光璀璨的眼睛，得意地说：“阿弥陀佛，施主，一旦出家剃度，就没有三千烦恼丝了。”

福临若有所思，赞同地说：“也许你说得对。”

文鸳看他这么认真，连忙摇着他的手，让他回过神来。“我随便说的，你可别当真啊。你想出家当和尚，我还不能当尼姑的。我脑袋上的可不是三千烦恼丝，这是美貌的装饰。”

福临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这会儿被她摇醒了。

他揽过她抱到怀里，安抚地笑了笑说：“我不会出家的。”

文鸳松了口气，甜甜地说：“那就好！出家也没什么好的。剃了头发就不能梳发髻，不能吃肉，不能喝酒了。”

福临静静地听着，轻轻应了一声。

文鸳才想起来现在已经很晚了，立马直起身子，将人按到床上，抬手盖住他的眼睛。“好了，大半夜的不要装神弄鬼的，睡觉。”

福临闭上了眼睛，等她躺下来的时候，便紧紧地贴着她，仿佛又变回了之前那个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五月里天气正热，文鸳不爱和他贴得这么近，抱住福临的脑袋将人扳开。

可是很快他又黏上来了，非要贴着她的肩，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被人喂了一口吃的，便紧紧地像是抱着救命稻草似的缠了上来。

文鸳推不开他，便将扇子塞到他的手里，哼哼唧唧地说：“那你给我打扇，不然太热我睡不着。”

福临接过了扇子，轻轻地扇起来，一阵轻缓的凉风吹了出来。

文鸳这才闭上了眼睛，甚至愿意转过来靠着他。

他低头凝望她的脸——她睡着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很恬静安然，如同白鸽酣睡。福临半晌才低头，在她的发间落下了一个轻柔又不打搅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