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朝霞初露，晨光淡淡，而我的周围是一片荒凉。”有些堵车，罗心衣坐在车内看着外面发呆，诗人普希金《秋天的早晨》涌进脑海。

这个城市从不缺人，不缺向往它的人，不缺如水得水的人，也不缺苟延残喘的人。那么那么多人，在这个普普通通的秋天的早晨，那么那么喧哗，吵醒了白天，闹走了黑夜，但是没有人为朝霞欢呼，也没有人为初露雀跃，繁华的城市一片荒芜。

“她已经离我而去，”诗人这样说，罗心衣觉得头快爆炸了，内心的小人在狂喊，不会的，姥姥她不会离开我，不可能丢下我！徐徐移动的车流让她心急如焚。

远远地她看见小满在病房大楼下四处张望，是在等待自己吧？听着罗心衣的呼唤，小满紧张地循着声音向她招手。罗心衣想再跑两步却脚下一软，啪叽平地摔了一脚。

“心衣姐姐你没事儿吧？”小满飞奔过来扶起她，小满比罗心衣要矮要圆润一点点，但是粗重的活儿干多了，力量比她大很多，摸到手掌才发现她的手掌心全是冷汗，“姥姥现在还在昏迷中，但是医生说生命体征都是平稳的，请亲近的家属多和她说说话可能会早点儿醒过来，所以我才一早就打给你的。”

“谢谢，谢谢小满，你做的很对，”罗心衣浑身发虚，挣扎着就着小满的力量勉强站起来，身体很痛，心里更痛，想解释一下，豆大的泪珠又要落下，她使劲儿仰着脖子看向天空，不让眼泪汹涌，使劲儿咬紧嘴唇，试图让疼痛感扰乱鼻头的酸涩，“让你见笑了。”

“没事儿的，我带你去病房，不要害怕啊，我们去看姥姥。”

小满贴心地帮她擦干净撑在地上、混合了汗水脏兮兮的手掌心，拍干净衣服上沾染的灰尘，还絮絮叨叨地带着六神无主的她走向病房。罗心衣曾因自己怎么还没发疯而自诩过坚强，可是现在一颗心破碎成稀烂的她只能依靠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女孩子，她在内心深处狠狠地嘲笑自己。

“我外婆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奶奶家重男轻女，连我爸爸妈妈都说我是赔钱货，只有我外婆真的疼我对我好。她走的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我是南方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鹅毛大雪，可我一点都不激动，我甚至有些恨那些雪，觉得就是它们带来了寒冷，带走了我的外婆，”罗心衣不知道小满是不是特意安慰自己才提起她的伤心事儿，可是罗心衣知道当听到小满说起外婆时，罗心衣才终于回过神来，回到了现在，她听到小满问自己，“心衣姐姐，那你知道后来为什么我又来到北方了吗？”

站在病房门外，罗心衣怔怔地等待她说下去，小满嘴角一扬又自己说出答案来，“因为后来我发现，只要看到雪，我就能想起外婆来，我就觉得是外婆回来看我了，就没那么孤独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难，罗心衣怜爱地伸手摸摸她的头，小满噙着眼泪说，“心衣姐姐，只要我们还活着，外婆就永远都还在，对不对？”

“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罗心衣想起大卫·伊格曼《生命的清单》里说，“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悄然离去；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

小满也许听说过这个说法，也许没有，但她透彻地理解了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所以她带着爱站在这里，说出自己的经历劝慰罗心衣。

“对，我们要带着思念活下去，直到死亡带我们去找她们。” 罗心衣心怀感激狠狠地拥抱小满，似乎是对小满说，也似乎是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