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爷爷的故事里,总有一个“祖母”——对,是祖母,不是奶奶。爷爷从来都以这种尊称称呼那位莱丽莎素未谋面的女士。
“你的祖母,叫安塔。”爷爷默默替莱丽莎塞好被子。看着孙女紧闭的双眼,老人家把声音放小了些。
莱丽莎的祖母,叫安塔。
爷爷说,祖母的头发是阳光般的金色,虽然是大家小姐,但她总是把头发披散着。爷爷喜欢祖母的头发,他说,祖母的头发是一头阳光。
爷爷和祖母第一次相遇,是在一条昏暗的小巷里。
爷爷那时还是一个英俊的少年(莱丽莎不信),作为家族的次子,因为总是被忽视和年轻气盛的意气用事,爷爷和太爷爷闹得不可开交。最终,爷爷被逐出家族。
不尽的悲伤与对未来的迷茫缠绕着爷爷派罗特。被驱逐的当天,他躲进一条昏暗的小巷,坐在污秽的墙边。
青烟袅袅飘到他面前,出身上流社会的派罗特显然闻不惯这种味道。他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这位可能会把他当作丧家犬一样嘲笑的来客。
夜色早已昏暗,小巷的路灯很不给力,昏黄的灯光时而跳闸,以至于派罗特无法看清眼前的来客。
“您是谁?”派罗特没好气地问道,他感觉对方打量的目光总在自己身上游走。
“也许,和你一样。”对方似乎是一位年轻女性。
派罗特瞄了一眼,印着身后模糊的光线,派罗特只看到这位小姐满头蓬松微卷的长发。
“不一样,”他冷笑,“起码你没有被驱逐。”
此话一出,两人沉默了好一会。
“你是贵族?”那位小姐问。
“曾经是。”
“不当贵族挺好的。”
“你不懂。”
“我懂。”
“你不是贵族吧?”派罗特懒洋洋地抬眼,看着那灯光下懒散的碎发。
“我是。”
“我不信。”
“很多人都不信。”
“怎么说?”
“因为我不好好扎头发,因为我吸烟,因为我喜欢和酒馆里的伙计搭话。”对方耸耸肩,“但我不在乎。我叫安塔,你呢?”
“派罗特·萨卡。但我配不上这个姓氏啦,”派罗特自嘲般的冷笑,“我可没有我哥哥优秀,小姐。”
安塔夸张地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不优秀怎么了?你的父母创造了你,在你来到之前,他们的基因就已经铸造了你。你的优秀与否,早已奠定。”
“话不是这么说,”派罗特辩驳,“人的性格不仅来自父母的遗传,也有自己的原因。”
“所以啊,”安塔发出一声轻笑,“为什么不给自己一点优秀的机会呢?”
派罗特捏衣角的手顿了一下,方才的豁然开朗马上变成了中了激将法的恼怒,但他偏偏找不出任何方法来辩驳。
“你心里肯定不服气吧?被一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女人说服了。”安塔爽朗地笑起来。
良好的家教让派罗特逼迫自己冷静一下,问道:“您的全名是?”
“安塔·夏伟丝。”安塔弹了弹手头烧的差不多了的烟,悠哉悠哉地从小巷生出苔藓的石板上踏过。
“夏伟丝?”派罗特“腾”地站起来望着那个金毛狮王般的女子消失消失在小巷外车水马龙的夜市的街,“公爵的女儿……”
公爵的女儿,果真像传闻中那样大胆啊。派罗特心说。
派罗特第二次见到安塔,是一个决定性的转折。
距第一次见面不久,萨卡先生就后悔驱逐自己的次子。派罗特被允许回到家族,不过很不受待见,明里暗里被各种人讽刺,就连在家族的舞会上都没有女子愿意接受他的一舞,这不免伤害了一个男子的自尊心。
“来,萨卡先生。您还愿意跳舞吗?”在派罗特消沉地靠在窗边喝闷酒时,一只没有戴手套的手伸到他眼前。那只手,白皙,纤细,骨感。
“您?”派罗特抬头,眼前站着一位傲气十足的女子。她的服饰十分日常化,头发蓬松着,随意地拢在脑后。五官并不十分柔美,甚至眉眼间还有一股男子的英气,栗色的眼睛大而有神,个子和他一般高,昂首挺胸。精瘦但精神,像个野姑娘。
“我想您没有忘记我吧?”姑娘笑笑。
“没……”
“那就跳舞吧!”
“但……”
“哎呀走吧!”姑娘一把拽过派罗特的胳膊。她力气大得惊人。
在一群花枝招展的贵妇和风流绅士中穿过,两人吸引了不少目光,那些蚊吟般的窃窃私语总是刚好钻进派罗特的耳中。
“咋了?”姑娘把他拉进舞池后,看他脸色不对。
“没什么?”难得有姑娘愿意搭理他,派罗特不想给自己摆架子。
姑娘顿了顿:“你真的记的我是谁吗?”
“呃……”
“安塔!”她颇有些生气地喊出来。
“哦……哦哦哦!”
“所以,不还是猜想起来?”
“咳……”
安塔笑着翻了个白眼手搭上了派罗特的肩。
舞池的音乐不算大声,两人在舞池里几乎只能听到一些流言碎语。
“你没事吧?脸色不好。”安塔乐呵呵地问。
“没事。”派罗特扶着安塔腰的那只手有些尴尬地缩了缩。
“别在意,”安塔笑呵呵地闭上眼,转地快了些,“不过是些无聊的舆论,无聊至极。恐怕聊这些话的人也是无聊至极的凡夫俗子吧?”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很大声。
派罗特象征性地撇嘴一笑:“你是真的不在乎名誉。”
“嗯哼,”安塔的动作幅度又大了几倍,“名誉、礼仪真是无聊,我不喜欢。有人喜欢就喜欢去吧!我不与他们争抢。”
派罗特耸耸肩,心里不禁对这个女子多的几分好感。她的不羁是独特的,他心说,可惜生在这个国家。
“那么,还跳吗?”安塔趁派罗特沉思,一把揉了揉他发黑的棕发。
“咳,随意。”前一秒还迷迷糊糊的派罗特,下一秒就又带着安塔进入舞池。
舞会结束后,夜幕已经包住了这个世界。安塔和派罗特猫在花园里,两人周围烟雾环绕。
“你并不是一个无聊的贵族。”安塔弹弹烟灰。
“本来就不是。你也不是。”派罗特随意的把烟掐灭。
“扑哧——”安塔摇摇头,身子笑得颤抖起来,“我还不够无聊?算了。要是你留个八字胡会更有趣。”
“是吗?我没有想过这个。”
“乐意的话就试试吧!”
“你喜欢八字胡?”
安塔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想?”
“没什么。”
“哈,”安塔转过身,“只是觉得很有意思罢了。”
“你为了什么而活呢?”
“你这话题跳跃有点大。”
“我知道。”
“为了快乐吧……我还没有找到那个想厮守一生的人。但是,某人是个不错的人选。”安塔转过头,深意地看了派罗特一眼,飞快地跑了。
“哎……”将烟盒藏进衣兜后,派罗特望向那个自由的背影。
……
灯熄了,房间陷入一片黑暗。模糊中隐约可见窗外盈盈的月光。
“晚安,莱丽莎。晚安,安塔……”爷爷呢喃着,退出房门。
回到房间,爷爷躺下就睡了。
墙壁上,画框中,画布里,那个金发蓬松的女子笑盈盈地凝视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