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满目的血。
莲花坞没了。
她的师父没了。
她的师弟师妹们没了。
她的家，没了……
明明几个时辰前，她还在和师弟师妹们射风筝，期盼着江枫眠与江厌离的归来，可现在，往日里充满着欢声笑语的莲花坞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魏欢已然说不出话来，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她只知道追随着江澄的脚步，向前跑着，跑着，不知疲倦，也不问东西，直到天色将明，依然没有停下来的丝毫欲望，直到狠狠地摔在一片草地上。
耳边传来的是江澄的低泣，自从初见，到如今已有七载光阴，她从未听到过江澄如此压抑痛心的哭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们！你现在开心了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逞英雄，你看现在逞英雄，你开心了吗？高兴了吗？蓝忘机金子轩他们死就死了，他们死关我们什么事？你让他们死就是了，你替他们出什么头！现在云梦被灭，我爹娘也没了，你开心了是吗？凭什么！凭什么！”
看着江澄已经失去理智，不停的掐着魏无羡的脖子，魏欢勉强爬起，想要去阻拦他这种疯狂的行为，却被他一把狠狠推到地上。
江澄似乎是认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伸出手来想要扶起魏欢，却又猛地收回手，捂住了头，一瞬间好像失了所有的精神，瘫坐在地上：“我要我的爹娘，我的爹娘，还有我的师兄弟，现在什么都没了，莲花坞也没了！”
是啊，真的什么都没了。
她的师父，她视若亲母般的师父，没了。
过往种种，一瞬间都要从脑海中涌出。
“不过就是一条水蛇，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真是娇气！”
“行了，回去换身衣服，弄得脏兮兮的，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莲花坞穷得连身衣服都没有了。”
“拜我为师做什么？我身上还有什么可图的不成？”
“不成，我就是这个要求。你可答应？”
“江枫眠，你还喝得下去茶！阿欢和阿澄要是有个好歹，我和你没完！”
“阿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它叫青霜，以后就是你的佩剑了。”
“我虞紫鸢的徒弟，岂是你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欺负的！”
“阿欢，我的儿子我明白，他虽不说，可心里有你，这个玉镯，是云梦江氏历代主母的信物，如今，它就是你的了。”
“可惜，我不能看着你和阿澄成亲了。好孩子，就叫我一声阿娘吧！”
“阿欢，今后云梦江氏，就由你和阿澄共同执掌了，你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切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辙了。”
那天的雨下得真大啊，大得冲刷掉了所有的过去，就好像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了一样。
那天，世间少了一个意气风发，傲娇爽朗的少年郎，多了一个阴郁痛苦，顾全大局的江宗主；
那天，世间少了一个无忧无虑，温柔玲珑的小姑娘，多了一个多愁善感，满怀愧疚的江夫人。
魏欢醒来之时，是在夷陵监察寮。
而在此崩溃咆哮的，是江澄。
金丹，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金丹没了。
这让他一个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的人如何接受得了！
魏欢强撑着走到了门口，果然，江澄正在发泄着心中的悲愤：“永不能结丹！永不能结丹！那我这一辈子只能庸庸碌碌，再也无法妄想登顶了是不是？你知道吗？阿爹和阿娘就是被他化去金丹，没了反抗之力，再被他杀死的，你知道吗？”
“温逐流，温逐流！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可是我要怎么报仇，我连金丹都没了，从此都没办法结丹，我拿什么报仇！”江澄已经接近疯癫，抓住魏无羡的衣领大喊着，“魏无羡，你救我干什么！你救了我有什么用？你让我活在这世上，看温氏嚣张，看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吗？”
眼前的一幕让魏欢的心一揪一揪的，好似活生生的被撕裂成两半，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一步步的踱步到他的身边的，眼前已是雾蒙蒙的一片，早已干裂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是抑制不住的颤抖：“晚吟……”
瘫坐在地上的江澄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来，双手放在魏欢的肩膀上，往日里的意气风发全然不见：“沉沉，我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此时此刻，魏欢什么也顾不得了，什么规矩体统，什么闺誉品德，全都通通的滚到一边，她只知道，她现在只想把眼前这个饱经磨难，她心中的挚爱抱在怀里：“你还有我……晚吟，你还有我的。”
没有人能够真正感同身受此时此刻加诸在他身心上的痛苦，哪怕是她，能做的也只是心疼他，陪着他，其余的，她，或是他们，终究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良久，许是他哭累了，才在她的臂弯中沉沉睡去，如今，也只是在她的臂弯中，他才可能沉沉睡去。
哪怕是换了江厌离或者魏无羡，他都不能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他就是知道，只有她最懂他。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江澄身上的皮肉伤也在逐渐的愈合着，可心上的伤口，却是依然血淋淋的撕裂着。
自然也不光是他，魏无羡也好，江厌离也罢，亦或是一直以来表现的最为正常的魏欢，心上的伤口都是血淋淋的可怕可怖，只是藏于胸膛之中，外人无法看到摸到罢了。
终于，终于，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炼狱般的折磨，江澄恢复金丹的事，终于有了一个新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是以丹换丹。
也就是江澄重新获得金丹的同时，意味着另一个人将要永远的失去他的金丹。
“换我的吧。”听着魏无羡与温情的争执，魏欢心中决策已定。
“魏无忧，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魏无羡直视着魏欢的双眼，想要从中看出什么来，却又发现，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是什么时候起，他再也看不懂他的妹妹了呢？
这是魏欢第一次听到魏无羡，她的哥哥，如此正式的叫她的名字，可她不能怕，她不能退缩，她也要护着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啊。
魏欢望着魏无羡的憔悴面庞，什么理由都没说，只是开口轻唤了一声：“哥。”
“不可能的。”最终还是魏无羡先不忍直视着魏欢眼中的纯粹，背过身向门外走去，“你是我妹妹，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不会让你涉险。”
“魏姑娘，你与江公子……是？”温情看着近日来江澄对魏欢的依赖，又有今日兄妹俩的一番争执，也多少明白了些，江澄与魏欢的关系，除了师兄师妹，应该还是恋人。
魏欢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温情的问题：“温姑娘，我听说，这法子只有五成的可能成功，是吗？”
“剖丹一法虽有古籍记载，然而却从未有人真正实践过，我不能肯定。”提及此事，温情很是慎重，“魏姑娘，这不是小事，你与魏公子都要细细思量才是。”
“我明白哥哥是担心我，也都是为了我好，可是他天资聪颖，于修炼一途上比我更加有望，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失去金丹，再也无法修习剑道。那他还怎么锄奸扶弱，又怎么成就云梦双杰呢？”魏欢向温情作着各种解释，企图说服温情，“可我就不同了，我只是个女子，就算没有了金丹，无法修习，一样不会有人苛责于我。所以，温姑娘，拜托了。”
“魏姑……”温情看着魏欢柔弱的面庞上染上的那一层坚韧，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你，温姑娘。”魏欢淡淡一笑，这是自从莲花坞被屠之后，魏欢唯一的一次笑，这其中除了如释重负，夹杂更多的是忧思与无奈。
待温情离开，魏欢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方打开了垂挂于胸前的锦囊，将袖中隐藏的纸条重新放回去，喃喃自语：“阿爹，阿娘，对不起，阿欢没有别的选择了。这是阿欢与哥哥欠江家的，阿欢不能那么自私，毁了哥哥，再逃那根本就躲不过去的命了。”
夜。
看着魏无羡拿着一壶酒守在自己的门前，魏欢心中一紧，隐隐的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喏，你最喜欢的苹果酒，你要是不喝我可就都喝了？”魏无羡向着魏欢招了招手，又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魏欢。
魏欢靠近魏无羡几步，见他没有别的动作，才靠着台阶与魏无羡并排坐了下来，一股清香随之而来。
“怎么，哥哥用点香香的皂角洗澡都不行了？”魏无羡见魏欢一脸防备，解释道。
“没有。”魏欢摇了摇头，夺过魏无羡手中的另一杯酒，看着魏无羡将杯中酒饮尽以后，方才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哟，我的小忧儿这么谨慎啊，这样好，将来嫁给江澄那个混小子，我也不会担心你受欺负了。”这是这些日子以来魏无羡难得的爽朗一笑，甚至还带了几分撒娇不平的意味，“对了，你和江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妹妹长大了，什么都要瞒着哥哥吗？”
见魏无羡这般顾左右而言他，魏欢心中还是没放下提防，仔细打量着魏无羡，想要看出什么异样来：“没有多久。”
“等等，难道是那把梳子？”魏无羡像是猛地想起什么，“就是你傻笑的看的那把梳子，我还说你品味变差了的那次？”
说起这个，魏欢也是不好意思，那是两人确定关系的第二日，谁知道哥哥会突然闯进来，还恰巧看到了那把梳子，调侃了一番。
“怪不得师姐说什么既然收下了，那就一辈子都要收好的话，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要不是因为着急和蓝湛出去找阴铁，我还真会好好查查。”魏无羡自顾自的说着，甚至还挥舞着拳头故作凶狠，“好啊，江澄，我早就该想到了。什么素颜美女，勤俭持家，这些不就是照着小忧儿你定下的吗？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肖想我妹妹，我告诉你这要不是他如今有伤在身，我非打他一顿不可。”
看着魏无羡这般，魏欢难得的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可下一刻，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软软的倒在了魏无羡的怀里。
昏昏沉沉间，有水滴滴落的声音，落在了额头上而后悄然消失。
下雨了吗？
魏欢想要睁开双眼，却是怎么也睁不开，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傻妹妹，你说说你，怎么还是这么好骗啊。你这样，哥怎么放得下心啊？”
但是很快，鼻翼处萦绕的一阵香气开始四溢，魏欢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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