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先生让他们学写歌儿来练习作诗,令首句五字,后面两句各七字,他改变了一般的作诗规则,不考平仄,只要求意境佳敏,朗朗上口即可。须知学诗之人若是一开始便一味地求平仄工整,后期往往死于句下,平仄易得,境界难学,因此先生首先便教他们莫拘泥于形式,要自有高格。
众人皱眉苦思,颜儿向窗外一望,只见一树桃花开得正好,淑气微风之中,日影晴光乃正在深浅桃红之上慢转轻移。于是很快写好了,起来念道:“多情正无聊,捉来桃花向鬓娇,裁取桃枝归木鞘。”先生赞道:“好!好一个'捉来桃花向鬓娇',颜儿,可把你平日的贼牢给写出来了!”荀衣听了也是拍手称赞,他平生最爱桃花,听完颜儿作的,自己也用桃花写了三句:“月下饮通宵,赊把桃叶充酒账,醉扶桃树认至交。”先生听了也赞不绝口:“好!人物洒脱,诗也作得洒脱!”子箫过往经历不凡,曾风刀霜剑中走过,人虽少年,心却沧桑,便写道:“昔年皆潦倒,初来已识楼台老,烂嚼祸枣赴萧条。”先生沉吟片刻,说他写得冷艳幽峭。轮到之瑶,他正伤心难过得很,哪有什么心情作诗写歌儿。看来他天生不是个诗人的料,须知“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他不趁悲戚之际写诗,真是个小傻子了。然而先生催得紧,之瑶反正写不出来,索性把前人写的诗组了起来:“人生不相见,石城景物类黄泉,夜半行郎空柘弹。”头五个字出自杜甫的《赠卫八处士》,原诗中有两句正是:“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后面的两句是李商隐《燕台四首》中写“夏”的那一首,“夜半行郎”指的是潘安,潘安是西晋一位美男子,《世说新语》中记载:“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可若是夜间行走在洛阳的街道上,他玩着弹弓也不会再有人去看了。繁华落尽皆成空,之瑶想到时候大家各自散了,他恐怕也会一个人在夜路上走着,孤独地玩弹弓吧……
先生不以为然地道:“我让你自己写,没让你组别人的诗。”之瑶写不出来,先生命他回去想上一宿,明日定要作来。次日,之瑶把纸递给先生,上面写着:“如约开怀抱,刃尖浅冒三寸雪,削作寒芒剐烦恼。”先生一看便知这又是子箫替他写的,冷冷哼了一声,让他把自己编的整本诗集给抄一遍。
并非是子箫思虑不周,傍晚,子箫出门时碰巧遇见之瑶,便对他说:“之瑶,我已帮你写好了,在我案上,你自行去取便是。荀衣找我,我原想回来就给你送去,谁知正好遇到。”之瑶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子箫又道:“不聊了,我先去。”子箫说完便走了,之瑶心烦意乱地去取东西,在案上随便拿了张纸便回去了,谁想那张纸是子箫自己随笔写的,他只觉在书堂写了歌儿后意犹未尽,回去便又写了好多句,而放在案边的那一张才是他模仿之瑶的笔法写的。之瑶常求他替自己写诗写文的,只不过蒙混过关的少,挨罚抄书的多。尽管如此,之瑶还是屡求不倦。这次没等之瑶来求,子箫便已写好了,谁知小傻子却给拿错了。子箫回来时已经很晚,便直接睡了,没发现之瑶拿错。
若在往日,之瑶一定会去缠着子箫,以此为由多和他说几句话。可是今日,之瑶默默领了罚便一声不吭地退下,放了学也一声不吭地走了。不仅如此,他好几天没再和子箫说话,就连子箫发现他拿错纸条来找他时,他也是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子箫本也话少,三两句说明了情况后二人相对站着,谁也不发声,一时倒有些尴尬,之瑶抿了抿嘴,转身走了,又把子箫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