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怨柳的存在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杜俞关的生活里激起一圈圈涟漪。转学后的第二周,他依然坐在最后一排,但前桌那个虎牙男生已经会主动转头和他说话了。
“我叫周雨,”虎牙男生趁老师板书时悄悄递来一张纸条,“何怨柳让我多关照你。”
杜俞关盯着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字,笔尖在指尖转了一圈,最终只回了一个“嗯”字。
周雨不以为意,下课又转过身来:“周五班级篮球赛,你来不来?何怨柳是队长。”
杜俞关正整理着上节课的笔记,闻言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他低着头,声音很轻:“可能去。”
“一定要来啊!”周雨热情地拍他的桌子,“班长打球特别帅,咱们班女生能坐满半个球场。”
杜俞关没应声,只是把被拍乱的笔记本重新抚平。何怨柳的确很受欢迎,这一点他每天都能观察到。课间总有人围在何怨柳桌旁问问题,午休时他的饭桌总是坐满了人,放学后也常常被老师叫去帮忙。何怨柳像一轮太阳,温暖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而他不过是恰好路过、被阳光偶然照到的一株野草。
周四下午,杜俞关值日。他拎着垃圾桶往教学楼后的垃圾站走,却在拐角处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真不用,我自己能处理。”是何怨柳。
杜俞关下意识停住脚步,贴着墙根站立。
另一个较为成熟的声音响起:“你妈很担心你。上次那件事之后,你一直...”
“我很好。”何怨柳打断对方,声音依然温和,却带着一种杜俞关从未听过的疏离,“请转告她,不必担心。”
“怨柳...”
“张叔叔,我该回去上自习了。”
脚步声响起,杜俞关慌忙后退,却撞倒了身后的扫把。哐当一声,在安静的午后格外刺耳。
何怨柳从拐角处转出来,看见他时明显愣了一下,眼中的戒备尚未完全褪去。
“我...倒垃圾。”杜俞关举了举手中的垃圾桶,感觉自己像个被抓现行的小偷。
何怨柳的表情柔和下来:“需要帮忙吗?”
“不用。”杜俞关快步从他身边走过,心里乱成一团。他听到了不该听的话,看到了何怨柳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个永远从容的优等生,似乎也有自己的烦恼。
垃圾站的味道刺鼻,杜俞关却站在那里久久不动。何怨柳刚才的语气让他想起曾经的自己,那个在无数个夜晚对电话那头说“我很好”的自己。
回教室的路上,杜俞关看见何怨柳站在教学楼前的梧桐树下,手里拿着一片落叶细细端详。夕阳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一刻,杜俞关突然觉得,何怨柳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完美无缺。这个发现让他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原来太阳也有阴影。
周五的篮球赛如期而至。杜俞关最终还是去了,坐在观众席最角落的位置。果然如周雨所说,半个球场的女生都是为何怨柳而来的。
“班长!加油!”
“何怨柳!看这边!”
欢呼声此起彼伏。杜俞关沉默地看着球场上的何怨柳,他穿着7号红色球衣,运球的动作流畅自如,转身、突破、起跳——篮球划出完美的弧线,稳稳落入篮筐。
全场沸腾。
何怨柳笑着和队友击掌,抬头时目光不经意扫过观众席,在杜俞关的方向停顿了一秒,微微点头。
杜俞关触电般低下头,耳根发热。再抬头时,何怨柳已经回到比赛中去了。
中场休息,队员们聚在一起听教练布置战术。何怨柳仰头喝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杜俞关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周雨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样?班长帅吧?”周雨得意洋洋,仿佛场上表现神勇的是他自己。
杜俞关轻轻“嗯”了一声。
“听说班长初中时可不是这样的,”周雨压低声音,“他以前挺叛逆的,还跟人打过架。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像变了个人。”
杜俞关想起昨天在拐角处听到的对话,心里一动。
下半场开始不久,意外发生了。何怨柳在争抢篮板时被对方球员撞倒,重重摔在地上。
观众席一片惊呼。
杜俞关猛地站起身,手指紧紧抓住面前的栏杆。
何怨柳在队友的搀扶下站起来,右膝擦破了一大片,鲜血顺着小腿流下。他摆摆手表示无碍,却在下一次跑动时明显踉跄了一下。
教练做了换人的手势。
何怨柳一瘸一拐地走向替补席,接过毛巾擦了把汗,然后独自走向更衣室。
杜俞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更衣室里弥漫着汗水和药膏的味道。何怨柳背对着门坐在长凳上,正低头查看膝盖的伤势。
“需要帮忙吗?”杜俞关站在门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何怨柳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你会处理伤口?”
杜俞关点头,走过去在何怨柳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和一小瓶碘伏——他总是随身带着这些,过去的经验告诉他,伤口要及时处理。
何怨柳挑眉:“准备得很充分。”
杜俞关没有解释,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取碘伏,轻轻涂抹在伤口周围。何怨柳的膝盖肿得厉害,擦伤处还在渗血。
“疼就说。”杜俞关低声道。
何怨柳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问:“你经常处理伤口?”
棉签停顿了一秒,又继续动作。“习惯了。”杜俞关说。
更衣室陷入沉默,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杜俞关专注地清理伤口,贴上创可贴,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杜俞关。”何怨柳突然叫他的名字。
“嗯?”
“谢谢。”
杜俞关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何怨柳的表情很认真,不像平时那种礼貌性的微笑,而是某种更真实、更柔软的东西。
“不客气。”杜俞关轻声回应,慌忙别开视线,却掩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窗外传来比赛的哨声和欢呼声,更衣室内的两人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杜俞关收拾着药品,听见何怨柳说:
“其实我不喜欢篮球。”
他惊讶地转头。
何怨柳望着窗外,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我父亲曾经是职业球员,他希望我子承父业。但他在我初中时去世了。”
杜俞关屏住呼吸,不敢打断。
“从那以后,我好像必须喜欢篮球,必须成为他期望的样子。”何怨柳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做回自己,大家还会不会喜欢那个何怨柳。”
杜俞关攥紧了手中的碘伏瓶子,塑料外壳发出轻微的响声。他看着何怨柳膝盖上的伤,突然明白那不是一次意外摔倒那么简单。
“我会。”他说。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杜俞关的脸瞬间烧起来,他慌忙起身:“我、我该回去了...”
手腕被轻轻握住。何怨柳的手指温热,力道不重,却足以让他停在原地。
“比赛结束前,”何怨柳看着他,眼睛在昏暗中有微光闪烁,“再陪我一会?”
杜俞关重新坐下,手腕上的温度久久不散。他们不再说话,只是并肩坐在长凳上,听着外面的喧嚣,分享着这一方天地的寂静。
那一刻,杜俞关清楚地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带着刺痛和甜蜜,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