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成绩贴在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上，红底黑字，密密麻麻。
杜俞关站在人群外围，远远瞥见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二。他转身要走，却被周雨一把拉住。
“我靠！杜俞关你深藏不露啊！”周雨指着榜单，“就比班长低三分！”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杜俞关不自在地别过脸。他看见何怨柳站在公告栏前，正和几个同学讨论着什么，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得体。
“这次月考整体不错，但数学最后一题只有两个人做对。”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全班，“何怨柳和杜俞关。”
又来了。杜俞关低下头，感觉那些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考虑到这种情况，”老师继续说，“我建议让两位同学坐在一起，互相促进。何怨柳，你愿意搬到杜俞关旁边吗？”
全班寂静。杜俞关攥紧了手中的笔。
“当然愿意。”何怨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笑意。
课间，何怨柳抱着书本来到最后一排。杜俞关默默把自己的东西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半张桌子。
“以后请多指教。”何怨柳坐下，转头对他微笑。
杜俞关“嗯”了一声，眼睛盯着桌面，心跳快得不正常。何怨柳的气息近在咫尺，是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糖甜。
成为同桌的第一天，杜俞关几乎没说话。何怨柳也不打扰他，只是偶尔在他盯着一道题太久时，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第二天，杜俞关终于鼓起勇气，在何怨柳推过来一张写着解题思路的纸条时，低声说了句“谢谢”。
何怨柳眼睛弯了弯：“不客气。”
渐渐地，杜俞关发现何怨柳并非表面上那么完美。他数学极好，但语文作文总是写得中规中矩；他记笔记有一套自己的符号系统，凌乱却高效；他思考时会无意识地咬笔帽，留下浅浅的牙印。
这些细小的发现像拼图，在杜俞关心中拼出一个更真实的何怨柳。
周五下午的自习课，杜俞关正埋头做题，何怨柳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这道物理题，”何怨柳把练习册推过来，“你的解法和我不同。”
杜俞关瞥了一眼：“你的方法更常规，但我的更快捷。”
“教我？”何怨柳挑眉。
杜俞关愣了一下。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平等的、带着些许期待的语气请他教题。他接过练习册，开始讲解自己的思路。
何怨柳听得很专注，时不时提出问题。两人的头越靠越近，直到发梢几乎相触。
“原来如此，”何怨柳恍然大悟，眼睛亮晶晶的，“你很厉害。”
杜俞关耳根发热，低头掩饰上扬的嘴角。
放学铃响，同学们陆续离开。杜俞关收拾书包，发现何怨柳还坐在位置上，盯着窗外发呆。
“不走吗？”他罕见地主动开口。
何怨柳回神，笑了笑：“马上。”
杜俞关注意到他手边放着一本与学习无关的书——《存在与虚无》。
“你喜欢萨特？”何怨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杜俞关摇头：“只看过《恶心》。”
“那本更好。”何怨柳轻声说，眼神有些飘忽，“有时候我觉得，我们都在扮演别人期待的角色。”
这句话让杜俞关想起篮球赛那天在更衣室的对话。他看着何怨柳，突然明白那层完美的外壳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重量。
“做自己就好。”杜俞关说，声音很轻。
何怨柳怔了怔，随即笑了：“你说得对。”
他们一起走出教室。夕阳西下，把影子拉得很长。何怨柳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纸袋：“给你。”
杜俞关打开，里面是几块手工饼干，形状不太规整，但香气扑鼻。
“我试着做的，”何怨柳有点不好意思，“算是谢礼，谢谢你教我解题。”
杜俞关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他想起小时候母亲也会做这样的饼干，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好吃。”他说。
何怨柳的笑容更明显了：“那下次多做点。”
走到校门口，何怨柳突然问：“你这周末有空吗？图书馆新进了一批哲学书，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杜俞关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何怨柳被夕阳染成金色的睫毛，点了点头。
“好。”
回家的路上，杜俞关第一次觉得青南的秋天如此明媚。他摸出口袋里的饼干，又咬了一小口，甜味一直蔓延到心底。
也许，转学到这里并不是坏事。也许，他真的可以拥有一个朋友——或者说，是比朋友更特别的存在。
街角的书店正在播放一首老歌，歌手用沙哑的嗓音唱着：“你是我无法抗拒的磁场，我是你身不由己的向往...”
杜俞关驻足聆听，忽然觉得歌词写尽了他所有说不出口的心事。
周六的图书馆比杜俞关想象的要热闹。他站在门口，看着成群结队的学生进进出出，突然有些后悔答应这次邀约。
“杜俞关。”
他转身，看见何怨柳从自行车上下来，单脚撑地。今天的何怨柳穿着简单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比平时少了几分班长的正经，多了几分随性。
“等很久了？”何怨柳锁好车，走到他面前。
杜俞关摇头。
他们并肩走进图书馆。何怨柳熟门熟路地带着他穿过阅览区，来到最里面的哲学书架前。
“这里人少。”何怨柳解释道，手指划过书脊，“萨特、加缪、波伏娃...你想看什么？”
杜俞关随意抽出一本《西西弗神话》：“这个吧。”
何怨柳笑了：“很适合你。”
“什么意思？”
“就是一种感觉。”何怨柳也拿了本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你总让我想起推石头上山的人，沉默而坚定。”
杜俞关在他对面坐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何怨柳的目光太通透，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
他们安静地看书，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杜俞关偶尔抬头，能看见何怨柳专注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你知道吗，”何怨柳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杜俞关愣住：“羡慕我什么？”
“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何怨柳合上书，眼神有些恍惚，“而我...我总是要考虑太多。班长应该怎么做，儿子应该怎么做，朋友应该怎么做...”
杜俞关想起周雨说过的话——何怨柳初中时很叛逆，后来像变了个人。
“你可以不做班长。”杜俞关说。
何怨柳苦笑：“没那么简单。”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几个穿着别校校服的男生走过来，为首的看见何怨柳，明显愣了一下。
“何怨柳？真是你啊。”
何怨柳的表情瞬间僵硬，但很快恢复如常：“李锐，好久不见。”
名叫李锐的男生打量着杜俞关：“新朋友？不介绍一下？”
“杜俞关。”何怨柳简短地说，语气明显冷淡了许多。
李锐嗤笑一声：“还是老样子啊，装模作样。听说你现在是模范生了？真难以想象你当初...”
“我们在看书。”何怨柳打断他，“能请你们离开吗？”
李锐耸耸肩，带着同伴走了，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杜俞关一眼。
气氛突然变得凝重。何怨柳盯着书本，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
“他是我初中同学。”何怨柳突然说，“那时候我很...不一样。”
杜俞关安静地听着。
“我父亲去世后，我叛逆了一段时间，打架、逃课，什么都干。”何怨柳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后来我意识到，那样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让妈妈更难过。所以我决定改变，做一个‘好孩子’。”
杜俞关想起何怨柳曾经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我做回自己，大家还会不会喜欢那个何怨柳。”
“我更喜欢真实的你。”杜俞关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杜俞关的脸瞬间烧起来，他慌忙低头假装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何怨柳沉默了很久，久到杜俞关以为他生气了。
“谢谢。”何怨柳最终说，声音里带着杜俞关从未听过的柔软。
他们继续看书，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杜俞关能感觉到何怨柳的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和一丝暖意。
傍晚，他们一起走出图书馆。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云朵像被点燃的棉絮。
“要不要去个地方？”何怨柳突然问。
杜俞关点头。
何怨柳带他来到学校后面的一个小公园，那里有一个废弃的观景台。他们爬上顶层，整个青南镇尽收眼底。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这里。”何怨柳靠在栏杆上，“从这里看下去，所有人都那么小，所有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杜俞关站在他身边，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风吹起他们的头发，带着秋夜的凉意。
“冷吗？”何怨柳问。
杜俞关摇头，但何怨柳还是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肩上。外套上带着何怨柳的体温和味道，杜俞关把自己裹紧，心跳如鼓。
“杜俞关，”何怨柳看着远处的夕阳，声音很轻，“谢谢你今天说的话。”
杜俞关没有说话，只是悄悄往何怨柳身边靠近了一点。
夜幕降临，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何怨柳指着天空：“看，北极星。”
杜俞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无论地球怎么转，它总是在那里，”何怨柳说，“就像一个承诺。”
杜俞关转头看他。夜色中，何怨柳的眼睛亮得像他刚刚指的那颗星。
“我们该回去了。”何怨柳轻声说，却没有动。
杜俞关也没有动。这一刻太美好，他舍不得结束。
最终，他们还是一前一后地走下观景台。何怨柳推着自行车，杜俞关走在他身边，影子在路灯下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到杜俞关家楼下时，何怨柳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这个给你。”
杜俞关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学笔记，还有各种题型的解题技巧。
“下周要竞赛集训，”何怨柳解释，“我看你好像对竞赛题很感兴趣。”
杜俞关握紧笔记本，喉咙发紧。从来没有人如此细心地关注过他的喜好。
“谢谢。”他说。
何怨柳笑了笑，跨上自行车：“周一见。”
杜俞关站在楼下，看着何怨柳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上楼。他打开家门，空荡荡的客厅里一片漆黑。父母又出差了，这已经是他独自在家的第三周。
但这一次，他不再觉得孤单。他打开何怨柳给的笔记本，第一页上用清秀的字迹写着：
“致我最特别的新同桌——愿我们都能做真实的自己。”
杜俞关用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走到窗前，望着满天的繁星，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冷漠。
北极星在夜空中静静闪烁，像一个不会背弃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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