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逍遥仙宗开“小桃符会”,弟子可互赠自绘符箓。
蓝渺早早把谢无咎拉到花树下:“咱们不卖,只送。你有谁想送吗?”
我想送给师尊,但是师尊不会收的吧。
他把空白符纸裁成小小的桃花瓣,让无咎画最拿手的“风符”。
孩子紧张得鼻尖冒汗,第一笔就歪了。””
最后一笔落成,符光一闪,竟真卷起一阵香风,吹得满树花瓣簌簌落下。
弟子们围过来,一人分得一枚“风瓣”,笑着道谢。
谢无咎被夸得耳根通红,抬头看见蓝渺在人群后冲他眨眼,眸子里盛满春日的光。——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剑法要学,符箓要背,法术要练,可更多时候,
谢无咎记得的是梅花落在睫毛上的痒,是梅子糕烫舌头的甜,是纸鸢掠上云端的惊呼,是星灯在夜里轻轻摇晃的暖。他悄悄给这些时刻起了个名字——
叫“家”。
他还记得符谨带他回门当日——
卯时三刻,护山大阵自云间缓缓旋开,一缕青光像被春水浸过的绸,铺成十里长阶。符谨牵着谢无咎,一步一阶,拾级而上。山门前,众弟子早已列阵。风逸长老抱着紫金葫芦,正想先灌一口压惊,待看清来人,一口酒全喷在丹袍上——
“宗主下山三日,竟捡……咳,竟带了个小娃娃回来?”裴宣明与蓝渺并肩立于最前。
蓝渺本是笑意盈盈,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倏地怔住。谢无咎赤足踏在石阶,脚踝还沾着山间泥,却背脊笔直,像把才出鞘的小剑。
裴宣明折扇“啪”地合上,低声笑:“咱们宗主,终于开窍了?”蓝渺没回,只盯着谢无咎怀里那柄断剑——剑身锈迹未褪,剑尖却被磨得雪亮,映着山门新碑的日光,寒星一点。守山弟子们窃窃私语:
“听说宗主一剑断了青云万剑碑,怎的回来却牵着个孩子?”
“嘘——看眉心。”少年额间,一点金色梅花印若隐若现。那是宗主神血亲封,与山门大阵同脉。符谨停步,目光淡淡扫过众人。
“从今日起,谢无咎为我首徒。”
声音不高,却随山风传遍九峰。风逸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抹干酒渍,笑得见牙不见眼:“首徒好啊!丹峰缺个扇火童子,小师弟先来我那儿玩几天?”蓝渺上前一步,弯腰与谢无咎平视,温声:“剑峰后山有片早梅,开得极好。明日我带你去,可好?”
谢无咎抱紧断剑,耳尖微红,却还是点头:“好。”众弟子见状,齐声行礼——
“见过小师兄!”童音清亮,惊起栖鹤。
谢无咎被这一声“师兄”喊得手足无措,下意识往符谨身后躲了半步。
符谨没回头,只微微侧身,让他恰好站在自己影子里,挡住所有好奇目光。山风卷着梅花,簌簌落在两人肩头。
那一刻,逍遥仙宗的新碑上,梅花纹似乎更盛了。
符谨这天又在那株千年老梅树下,他想了想,绕到后山最幽深处。这里有一口灵泉,终年白雾蒸腾,月光落下时,水面会浮起一层碎银,他本打算带点泉水回去浇那几株枯的快掉眼泪的寒魄草,却在俯身的一瞬,看见泉心里漾出一圈不寻常的涟漪。
这点小动静自然瞒不过符谨,看来这里还来了别的小家伙。
水纹忽地两分,一条小指粗细的雪白灵蛇破水而出,鳞片像新雪映灯,泛着柔润的莹光。它半身浮在水面,半身仍藏在雾里,赤红的竖瞳直直望着符谨,却没有半分凶性,只有几分好奇,像孩童第一次看见风筝。
“原来是条小白蛇。”符谨蹲下来,与它平视,“你躲在这里偷喝灵泉?宗门里的灵兽可没你这么秀气。”
灵蛇歪了歪脑袋,尾尖在水面轻轻一点,溅起的水珠恰好弹到符谨鼻尖,冰的他一哆嗦,却听耳边似有一道细细的笑声,像风铃在极远处摇晃。
符谨失笑,伸手进泉,灵蛇竟不躲,反顺着他的手腕蜿蜒而上,所过之处留下一道冰凉却柔软的触感。它绕到符谨指尖,头尾相衔,把自己团成一个银白的环,像给他戴了一枚活的玉镯。
“你倒是不怕生。”符谨用指腹蹭了蹭他下颌,灵蛇舒服的眯起眼,信子微吐,轻轻舔过他的虎口,留下一点湿漉漉的痒。
月光更亮了,灵泉腾起的水雾竟凝成细小的冰晶,绕着一人一蛇打转,灵蛇忽然松开身体,顺着符谨的手臂滑回泉中,却在入水前回头,尾巴卷住他的一缕发丝,像在说:“跟我来。”
符谨心头一动,脱下靴子,把裤腿卷到膝弯,小心地踏进泉水。寒意瞬间爬满小腿,却又在下一秒被灵蛇贴上的鳞片驱散——它正绕着他的脚踝游动,鳞片与皮肤摩擦,像最轻柔的安抚。
“你要带我去哪儿?”符谨问。灵蛇没回答,只朝泉眼深处游去。符谨犹豫片刻,还是深吸一口气,潜了下去。泉水比想象中深,且越往下越暖,仿佛底下藏着一轮小小的太阳。灵蛇在前方引路,白鳞在水中散出微光,像一盏引路的灯。
忽见泉底有一枚碎裂的灵石,裂痕中透出黯淡的金色。灵蛇用头轻轻顶了顶符谨的手背,又指向灵石。符谨会意,掏出随身的玉盒,将碎灵石收入其中。就在他合上盒盖的一瞬,灵蛇凑上来,用冰凉的吻部碰了碰他的唇角,像落了一个无声的谢礼。
水波一晃,符谨已把灵蛇托着浮回水面。月光下,灵蛇半身趴在泉边石上,尾巴仍浸在水里,一甩一甩,溅起的水珠在符谨面前排成一列小小的符纹,又很快消散。
“你要走了?”符谨拨了拨它额间极细的金线,“后山虽清净,却也冷清。你若愿意,可随我回药圃,那里暖和,还有吃不完的灵果。”
灵蛇却轻轻摇头,尾尖指向山林更深处。它最后看了符谨一眼,竖瞳里映着月光,也映着符谨的影子。然后它松开尾巴,像一道银线滑入草丛,草叶颤动几下,便再无声息。
符谨在泉边站了许久,直到脚踝的凉意被夜风吹得发麻。他低头看掌心,那里还留着一枚极小的白色鳞片,边缘泛着淡金色的光。他把鳞片收好,轻声道:“后会有期,小家伙。”
夜风掠过灵泉,水面重新归于平静,仿佛从未有过访客。唯有那几株枯黄的寒魄草,在第二天清晨抽出了一缕新芽。
今天灵泉来了一个很漂亮的人,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够再见一次。嵇白弦想。
他是一条白龙,来自极北无尽海。
那里终年飘雪,海面从不结冰,因为我的鳞片替整片海域照着回家的路。
三个月前,我成年礼成,族中长老命我循古例“潜行入世”,化作最小的白蛇,到人间走一遭:
“凡间有万种气息,你得学会分辨,才知将来如何守护北渊。”
于是我缩骨敛鳞,成了一条存许长的小小白蛇,顺着潮汐潜进了逍遥仙宗的后山。
那夜月色正好,你来到泉边取水,衣摆沾了夜露。
我蜷在水中,本想悄悄看你一眼就走,可你忽然回头,目光穿过碎叶,落在我身上。“原来是一条小白蛇。”
你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萤火。
我本该扭头滑走,却在那一刻忘了自己是龙——只觉得那道视线比无尽海最深的海水还要温柔。你不认识我,我也不敢暴露真身:
若我以龙形出现,风雪会压弯山脊,怕惊了你的药圃。
所以我仍保持蛇形,把欢喜蜷成小小一圈,藏在月光照不到的叶影里。下次见面,我还会是这条小白蛇,也仍是那条白龙。
我会从无尽海带来一片不落雪的冰晶,悄悄放在你的手心。
等你笑着接下,我就跟在你身后,让你带我在人间多走一段。
那时,我们再正式认识,好吗?
逍遥仙宗的生活,像被山风轻轻吹开的经卷,一页一页,不急不躁。
天旋峰清晨,谢无咎抱着长剑,哈欠连天的往剑坪走,昨夜他偷偷给师父的茶里添了三片醒神叶,结果自己反倒失眠。
“谢无咎,你又熬夜偷看话本?”蓝渺递过来一块热乎的糯米糕。
谢无咎一口咬住,含糊不清:“嘘——大比快到了,我这是研究剑招。”
天权峰午后
柳黛儿撸着袖子,在药圃里追一只偷吃灵草的小兔子。“再啃我的赤火参,我就把你炖成十全大补汤!”
兔子蹦进草丛,姜晚蹲在田埂边笑弯了腰:“师父,兔子没抓到,您倒踩坏了一株凝露花。”
柳黛儿拍拍手上的泥:“没事,凝露花治外伤,大比时你们别给我丢脸,比什么药都强。”
衡玉峰傍晚,司烨躺在星台檐角,拿一本《九州志异》盖在脸上打瞌睡。
陆观澜在下面摆果盘,小声嘀咕:“师父,明天该轮到你讲课了。”
书页动了动,司烨的声音懒洋洋飘下来:“怕什么,离宗门大比还有几个月,让他们先数星星玩。”
逍遥仙宗里,法修最显眼的地方不是擂台,而是“万法林”——一片被历代峰主亲手栽满的竹海。每根竹节上都刻着细如发丝的符纹,风一过,整片林子便叮叮当当,像有人在空中摇响了无数玉铃。
法修弟子日常三件事:画符、拆符、再把拆掉的符拼成新的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