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露重，薄雾绕着竹梢打转。
弟子们排成一列，左手托砚，右手执紫毫，笔锋蘸着月华砂，在竹叶上写“镇”字。写完一抬手，“镇”字化作淡金光点，簌簌飞回袖口，像一群听话的萤火虫。
新来的小师妹头一回执笔，手一抖，把“镇”写成了“震”。竹叶啪地炸成碎屑，旁边师兄被震得发髻歪斜，却只是笑：“不错，至少笔力够劲，大比时可别对着自己人放。”
阳光斜照，竹海浮起一层金雾。
法修们搬出竹案，开始“拆字”功课——把别人写好的符纹逆向拆解，看谁能更快找出阵眼。
沈砚舟盘腿坐在案前，指尖一点，整张符纸无风自燃，灰烬里却落出一粒完整的朱砂。他抬眼：“三息，下一个。”
旁边师弟哀嚎：“师兄，你拆这么快，大比我们还怎么混？”
沈砚舟把灰烬拢进袖口，懒洋洋道：“那就努力让我拆不动。”
傍晚的万法林最热闹，弟子们把白天画的符纸折成纸鹤、纸船、纸飞机，一起抛向空中。
符光一闪，纸鹤化作真鹤，风车变作丈许高的风轮，卷着晚霞在竹林上空盘旋。
有人把两张“风行符”贴在鞋底，踩着竹梢一路飞掠，像在水面打水漂；有人把“听雨符”捏碎，顿时头顶聚起一小片乌云，淅淅沥沥下起太阳雨。
林子里笑声四起，惊起山雀一群。
是夜
万法林深处只剩风与竹。
沈砚舟独自站在最高的一根玉竹顶端，指尖悬着一枚未完成的符。那符只有半片，像一轮被咬缺的月。
他垂眸，想起师父的嘱咐——
“大比擂台不许用杀符，可没说不能用‘困’、‘幻’、‘引’。我们法修，得让别人知道：符纸也能翻山倒海，却不必染血。”
于是他把那半片残符轻轻一点，符光化作一条银线，悄无声息地穿过整片竹海，最后停在山脚擂台的上空，像一颗提前埋好的星子。
沈砚舟收回手，低声笑了笑：“大比那天，再揭晓谜底。”风过林梢，铃声细碎。
法修的日子，就在这一笔一划、一拆一合里，慢慢酝酿出雷霆万钧的温柔。
裴宣明端着一簸箕新晒干的星子草，边走边抖，草末簌簌落在风逸刚扫干净的白石小径上。
风逸拎着竹帚，眼皮一跳：“裴师兄，你故意的？”裴宣明笑得温文尔雅：“草木天然，风往哪吹我往哪走，怎能算故意？”
“歪理一套一套。”风逸抬手一指，“那麻烦‘天然’的师兄把脚边的药渣也扫了，省得午后灵雨一冲，堵了排水沟。”
裴宣明不动，折扇轻敲掌心，慢悠悠：“我若动手，你还要扫帚何用？各司其职，才是天道。”风逸“呵”了一声，竹帚一横，拦他去路：“天道没教你‘用完归位’四个字？”
两人眼锋刚对上，忽听远处钟声“当——”一声，惊起檐角几只白鹤。裴宣明神色一滞，折扇“啪”地合拢：“宗门大比……还没告诉宗主。”
风逸也愣住，随即幸灾乐祸：“昨日谁拍着胸口说‘此事包在我身上’？”裴宣明干咳，转身就往灵泉方向走：“我这就去，顺路采几味外伤药。”
风逸挥着竹帚追在后面，嚷得药园里药香都抖三抖：“记得告诉宗主，今年擂台加了禁空阵——不过对他来说也就是抬抬手指的事，咱们还是操心自己别摔下来吧！”
“听说今天是人间的上元节，为了宗门大比的事，这几天一直在练剑招——”蓝渺眼睛一亮，：“哎，无咎，你想不想去上元节玩儿啊？我听说这上元节可有意思了，会有夜市，好像有糖画，还能猜灯谜。”
“你真想去？”蓝渺问。
“嗯嗯。”谢无咎点点头：“我还从来没去过呢。”就在谢无咎还在滔滔不绝的时候，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你们想去哪儿？”
谢无咎想都没想回答：“当然是夜市......”话说一半，反应过来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之后，他脖颈僵硬的转头过去：“师、师尊...”
蓝渺已经行了礼：“宗主。”
“你们想去夜市？”符谨问谢无咎。
谢无咎以为符谨不想让他去，低垂着头告罪：“对不起，师尊，我其实......也不是很想去。”
符谨觉得好笑，上前摸了摸谢无咎的头：”无妨，左右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想去便去，我也一起去。”
“好耶，果然还是师尊懂我。”谢无咎顿时喜笑颜开。
灯市初上，千盏琉璃同时点亮，像有人把银河倒进人间。符谨换了身素青常服，袖口只绣暗银流云，走在大街上，与凡俗书士无异。他把长发半束，戴一顶简易竹冠，手拿一把折扇，俨然是富贵人家出游的公子哥。
谢无咎第一次下山过灯节，他左顾右盼，眸里燃着万点灯火，嘴里小声惊呼：“师尊，您看——那只龙形灯竟会喷水雾！”
蓝渺摇着洒金折扇，扇骨里夹了自家做的火硝纸，一摇一抖，扇端就喷出细碎火星，照的他眼角那颗小痣忽明忽暗。
“师弟，别乱扇。”谢无咎被火星撩到鬓发，急忙去拍：“烧着灯棚要赔的。”
蓝渺挑眉，故意又抖一下：“烧就烧，我赔得起——再说有宗主在，他一个水符就灭了。”
符谨回手，折扇在蓝渺额心轻轻一点：“今晚只许玩，不许用灵力。在人间，要有人间的味儿。”
符谨顺手在摊头买了三盏玉兔灯，分给两人。灯骨是细竹，糊以月纱，内置微弱灵石，可浮空不落。谢无咎捧灯，指尖偷偷给灯翼写了个小风符，玉兔立刻旋身，像在他掌心打滚。蓝渺不甘示弱，以扇柄一点，灯焰化蓝，竟映出一只游鱼虚影，围着玉兔追逐。
主街尽头搭起巨幅灯屏，红纸金字，人潮涌动。摊主敲锣高喊：“猜中射覆者，可得‘流萤玉佩’一枚！”
“师尊，前面有猜灯谜，我和蓝渺先去看看！”说完谢无咎拉着蓝渺就跑，符谨笑着摇摇头，正准备抬脚跟上去。
灯影摇红处，有人迎面而来。
那是个极年轻的陌生男子，雪衣乌发，额心一道极细的金线，像有人用灯芯草蘸了月辉，在他眉间描了一枚极淡的印。灯火映在他脸上，过分苍白，也过分好看。人流倏然稠密，符谨侧身避让，肩头与他轻擦——
陌生男子忽然停步，偏头看他。那一瞬，眼底像有万树梨花同时绽开，又同时熄灭。
“抱歉。”符谨颔首，语声温雅。
男子却不动，只抬手，指尖在袖中摸索出一样物事。他递到符谨面前，掌心摊开——
是一只极小的耳坠。
银钩弯如新月初绽，下坠一枚寒玉，玉心封着一点白鳞，鳞光随灯火流转，像被冻住的雪。
符谨微怔。
“送你。”男子开口，声音比灯潮更轻，却带着莫名的笃定，“上元节，总要留一点光。”
符谨垂眸，没接，只含笑道：“你我素昧平生，何敢受礼？”
雪衣男子也不坚持，只伸手，极自然地探向符谨鬓边——动作太快，又太轻，像风吹落一瓣花。符谨下意识侧首，却仍被他指尖掠过耳廓。下一瞬，耳坠银钩已穿过耳垂，轻轻扣好。
寒玉贴着肌肤，一点冰凉，却奇异地不刺骨，反像某种旧日温度。
“你——”符谨蹙眉，欲抬手取下。男子却忽然退了一步，雪袖扬起，像白鸟振翅，被灯火映得耀眼。他弯唇，笑痕极淡，眼底却泛起潮湿的潮气。
“故人送的，别摘。”说罢，转身便走。人潮恰在此刻汹涌，千灯万盏同时晃动，像被风掀起的星浪。符谨被流光晃了眼，只一瞬，那袭雪衣已没入人海，无处再寻。
他站在原地，指尖摸到耳坠寒玉，指腹触到玉心那一点白鳞——熟悉得令人心惊。
——像极了当日灵泉边，那条小白蛇额心的金线。
灯火依旧，箫鼓喧阗。
却再无人回头。
符谨垂下手，灯影映在他眸底，像一场刚起便落的雪。
————小剧场
符谨：........有空去后山看看那条小白蛇吧。整的怪像生离死别的。
嵇白弦：。。。。。。。求让我快点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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