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香港之夜如同一幅斑斓画卷缓缓铺展，葛薇龙着一身精裁旗袍，其上丝线于光影中隐现低调华彩，曼妙身姿被勾勒得淋漓尽致，剪裁熨帖，恰到好处地衬出她纤细的腰肢与柔和的肩线。旗袍上的绣线在流转的灯火下泛着含蓄的光，不事张扬，却自有一种沉静的韵致。她的卷发是新烫的，蓬松地垂在肩头，带着时下最时兴的弧度，恰好映得她颊边那抹淡淡的红晕愈发可人，平添了几分温婉的风情。
“今晚戏楼那边有不少体面人，”梁太太 特意叮嘱她，“去走走，多认识些人总是好的，对你往后有好处。”葛薇龙望着镜中这身装扮，指尖轻轻拂过旗袍上的纹路，心里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别的什么，只默默记下了姑妈的话。
夜雾漫进戏楼的雕花木窗时，葛薇龙的鞋跟叩在青砖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被这满场喧嚣吞掉的叹息。楼里早坐满了人，红木八仙桌挨着摆开，茶盏碰撞的脆响混着烟丝燃出的雾，与女人们鬓边香花的甜气缠在一处，织成张绵密的网。后台传来几声吊嗓的余韵，忽高忽低，倒比台前的喧哗更牵人神思。
梁太太引着她往前排雅座去，路过几桌时，葛薇龙的指尖不自觉攥紧了旗袍下摆。那些目光落在她身上，有探究，有惊艳，像看橱窗里新摆的料子，让她喉头发紧。直到落座时碰倒茶杯，溅出的茶水打湿袖口，她才惊觉自己竟一直屏着气。
锣鼓声骤起时，她几乎跳起来。大幕拉开的瞬间，满场的嘈杂像被谁掐断了，只剩下台上那抹艳色。陈纫香扮的虞姬刚一亮相，葛薇龙便觉眼前一亮——不是俗艳的亮，是月光浸过朱砂的那种，带着股子清冷的烈。他水袖一扬，腕间银钏闪得人眼花，唱到“汉兵已略地”时，声音里裹着的悲怆，竟让她鼻尖一酸。
她看得分明，他转身时鬓边珠翠轻颤，眼神扫过台下时，像含着层雾。可就在那雾里，她忽然接住了一道目光——不似旁人的打量，倒像春日里掠过湖面的风，轻得很，却在她心上漾开圈涟漪。她慌忙低下头，耳尖却烫得厉害，再抬头时，台上虞姬正执剑起舞，水袖翻飞如蝶，哪还有半分看台下的模样。
戏散时掌声雷动，葛薇龙坐着没动，看他谢幕时微微躬身，玄色戏袍下摆扫过台板，像只敛了翅的鸟。直到梁太太推她胳膊，说“瞧呆了？”，她才发现自己手心竟攥出了汗。
老板引着陈纫香过来时，他已换了常服，青布长衫，领口系得周正。梁太太拉过她介绍，他微微欠身，声音比台上温和些：“葛小姐。”她张了张嘴，想好的夸赞全堵在喉咙里，只挤出句“您的戏……真好”，说完便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他却笑了，眼尾细纹里盛着光：“能入小姐的眼，是我的荣幸。”说话时目光落在她袖口那片水渍上，没多问，只转了话头说戏里的剑穗。她听着，忽然觉得这戏楼里的香风也没那么呛人了。
目光相触的刹那，周遭的鼓噪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在了外面，戏楼里的喧嚣、人语、茶香，都成了模糊的背景。葛薇龙望着陈纫香的眼，那里面没有旁人看她时的掂量与探究，倒像盛着两汪清水，映着台上未散的光影，也映着她自己的影子。她从中读出些不同的东西——有台上虞姬那份对戏的痴，有台下素衣时对艺的诚，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像初春薄雪般的柔软，让她心头微微发颤。
陈纫香也在看她，毋庸置疑葛薇龙很漂亮，一身白色绣花旗袍带着雪青色纹样的丝巾，乌黑如墨般的发烫成当下时兴的罗马卷，整个人显得端庄高贵又不失优雅妩媚，带着温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这双眼睛很漂亮长而魅，却带着单纯灵动，藏着点怯生生的迷茫，却偏生在这脂粉堆里透着股倔强的纯，她不像楼里那些熟稔应酬的女子，倒像只误闯了繁市的小鹿，睫毛颤巍巍的，带着对周遭一切的警惕，又藏不住眼底那点好奇的光，与这戏楼的热闹格格不入，却奇异地让人移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梁太太与人说笑的声音漫过来，才将这片刻的凝滞打散。陈纫香先开了口，说起戏里的身段讲究，葛薇龙听得认真，偶尔插一两句话，虽涉世不深，却常有通透的见解，不似寻常女子只懂附和。陈纫香听着，唇边的笑意又深了些，只觉得这偶然的相遇，倒比今晚的戏更添了几分意趣。
这时，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笑着对梁太太说：“梁太太，今晚可真是热闹啊，我老远就看到您了。”梁太太笑着与他打招呼，然后对葛薇龙说：“薇龙，这位是赵先生，是香港有名的实业家。”葛薇龙礼貌地与赵先生握手，心中却有些无奈。她知道，姑妈又要开始为她的交际之路做打算了。
陈纫香见状，便知趣地说：“梁太太，葛小姐，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告辞了。”葛薇龙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舍：“陈先生，那下次有机会再聊吧。”陈纫香微笑着说：“好，葛小姐，期待与你再次相见。”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葛薇龙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葛薇龙望着他转身的背影，那人在人群里一晃，便不见了。
梁太太正与赵先生寒暄，说些生意上的话。葛薇龙端起茶杯，茶早凉了，可她抿了一口，却尝到点说不清的滋味，像戏台落幕时，余音绕梁的那点怅，又像初遇时，那道目光里藏着的暖。她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忽然觉得，这香港的夜晚，或许并不全是她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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