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汽车驶离灯火繁密的街面,轮胎碾过路面的声响渐渐轻了。葛薇龙往车窗上哈了口气,水汽模糊了窗外掠过的树影,倒让车厢里那点昏暗更显安静。

她不知何时已靠在陈纫香肩头,衣料上还沾着戏台的脂粉香,混着点淡淡的须后水味。肩膀不算宽厚,却稳妥得让人想把全身的力气都卸下去。一滴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砸在他的袖口,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我以为……”她的声音发哑,像被什么堵住了,顿了顿才续上,“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姑妈那些掂量的话,司徒先生递来的酒杯,还有自己夜里反复的拉扯,都像块石头压着,让她觉得那点念想早该被磨没了。

陈纫香侧过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发顶。他没说话,只抬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旗袍料子渗进来,带着点戏台班子里常年练身段的薄茧,却比任何安慰的话都更实在。
车过一座桥时,月光忽然从云里钻出来,斜斜照进车厢。葛薇龙看见他袖口那滴泪晕开的地方,正好落在昨日勾脸时蹭上的一点胭脂渍旁,红与湿混在一处,像幅没画完的戏文图。
“戏没唱完,角儿怎么能走。”陈纫香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说过,要教你吹笛子的。”
葛薇龙把脸往他肩上埋得更深些,眼泪却像断了线,怎么也止不住。不是伤心,是心里那点悬了许久的东西,终于落了地。车窗外的霓虹明明灭灭,映在她潮湿的眼尾,倒像是戏台落幕时,迟迟不肯暗下去的最后一盏灯。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住了,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灯光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葛薇龙的睫毛还挂着未干的湿意,微微颤动着,像受惊的蝶。
陈纫香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眼角,替她拭去那点水光。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仿佛触碰的是易碎的琉璃。他的目光落在她微颤的唇上,那点因哭泣而泛起的红,比戏台上最艳的胭脂还要动人。
他慢慢凑近,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她发间的茉莉香,他衣上的檀木味,混着车厢里淡淡的皮革气息,酿成一种让人安心的暖。距离越来越近,他能看清她瞳孔里自己的影子,也能感受到她骤然加快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得像鼓点。
最终,他的唇轻轻落在她的唇上。很轻,像羽毛拂过,带着点试探的温柔。葛薇龙浑身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闭上眼,将自己完全交付。那吻里没有汹涌的波澜,只有细水长流的缱绻,像是积攒了许久的惦念,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归宿。
他微微加深了这个吻,带着克制的珍视,仿佛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衣袖,将那点布料捏出褶皱,像是要抓住这片刻的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鼻尖相触,呼吸依旧交缠。葛薇龙睁开眼,看见他眼底映着的自己,也映着窗外流转的灯火,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车厢外的世界依旧喧嚣,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但在此刻的方寸之间,只剩下彼此的心跳与呼吸,安静而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