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早晨,寒气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裸露的手背上,林霜猛地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运动外套的拉链拉到顶,连下巴都埋进竖起的衣领里。耳机里的轻音乐刚淌出几个音符,就被卷着落叶的风撕得七零八落,只剩下隐约的调子在耳边盘旋。他踩着满地碎金似的梧桐叶往前跑,鞋底碾过干枯叶片的“沙沙”声,混着自己平稳的呼吸,比任何节拍都更让人安心。
往常他总在学校操场绕圈,塑胶跑道的弹性踩着踏实,今天不知怎的,跑到校门口时脚步突然拐了个弯,朝着那条种满梧桐树的老路去了。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枝桠在头顶交错,金黄的叶子铺了厚厚一层,像谁在地上铺了条无限延伸的地毯,踩上去软乎乎的,还带着点夜雨浸润后的潮湿凉意,偶尔能踢到半埋在叶堆里的小石子,硌得脚心微微发麻。
不远处,买早餐的阿姨正掀开保温桶的盖子,蒸腾的热气裹着豆浆的甜香漫过来,混着油条刚出锅的焦脆气息,与环卫工大爷的笑声撞在一起。“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你家小孙子穿够衣裳没?”大爷手里的扫帚还倚在树干上,粗糙的手掌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耳朵,哈出的白气在晨光里散成淡淡的雾,又被风推着往路那头飘。
林霜放慢脚步调整呼吸,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缓。目光扫过零星的路人——拎着菜篮的大妈正弯腰捡起被风吹落的塑料袋,篮里的青菜还沾着新鲜的泥土;穿灰色运动服的大叔迈着稳健的步子快走,鞋跟敲在路面的声音规律得像钟摆,每一步都带着沉稳的节奏;还有背着书包的中学生骑着单车掠过,车铃“叮铃”响了两声,惊得枝头几片枯叶簌簌往下落。一切都和这深秋的早晨一样,带着慢悠悠的烟火气,像杯温吞的白开水,淡却熨帖。
直到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
那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身影背对着他,晨光穿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在深色衣料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勾勒出挺拔的轮廓,连落在肩头的碎叶都看得清晰。当他直起身转过身时,林霜的脚步猛地顿住,耳机线从耳朵里滑出来半截,垂在胸前晃悠。
是顾森。
他站在满地金黄里,额前的碎发被风拂得微乱,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脸上没戴眼镜,眉眼比在礼堂时更显清俊——平日里被镜片遮挡的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鼻梁的线条利落得像被精心勾勒过。林霜使劲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跑得太急,产生了幻觉——那个总出现在财经新闻和校园传说里的人,西装革履地坐在发布会的长桌后,或是在开学典礼的礼堂上发言,怎么会出现在这条满是落叶的老路上?
他下意识地想躲到树后,脚却像被钉在原地,鞋跟像是长在了叶堆里。顾森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顿了半秒,那双平日里隔着镜片显得疏离的眼睛,此刻在晨光里亮得惊人,然后,他竟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黑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顶,衬得他下颌线愈发清晰,喉结在领口的阴影里若隐若现。他走路的步子不快,却带着种沉稳的韵律,脚下的梧桐叶被踩出轻微的声响,混着远处隐约的车鸣,竟像是在敲打着林霜的心跳。林霜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比刚才冲刺时跳得还要急,擂鼓似的撞着胸腔,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喉咙里的干涩——该打招呼吗?说“顾总好”会不会太奇怪?毕竟在学校那次见面,他只是台下几百个听众里的一个。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打转时,顾森已经走到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大概是跑热了,连耳尖都透着粉。顾森的嘴角似乎极淡地扬了一下,像风吹过平静的湖面,漾开一丝浅纹,声音被风吹得有些轻,却清晰地钻进耳朵:“同学,你好。”
风恰好在此刻停了停,头顶的梧桐叶安静了一瞬,林霜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气息,不是商场里常见的古龙水味,而是像雨后松针那样清冽的味道,混着周围的落叶气息,奇异地让人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