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争吵之际,鬼弃已经划过云雾悠哉悠哉地飘到这片空地了。顾庸逐回身一看,略带讽刺意味的声音就响起了:“这不就来人了吗?”夭淩冷漠地侧身,打量着这跟并不新奇,仿佛从随便一棵前年古树就可取下的绿藤,道:“感情好啊,那你上去吧,我还想在这里吹吹风。”
顾庸逐轻轻地笑了一下,也不推脱,把藤条绑在腰间,藤条另一端绑上块小石子,用右手握在上端甩了几下。
石子挣脱束缚,天空被堪堪撕开一个破口,又重归沉寂。几刻后,夭淩斜睨着顾庸逐:“你朋友,挺好的。”
顾庸逐干笑着:“那是,”说罢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挂在自己身上装死的藤条,道:“看见没,夭淩夸你了。”绿藤懒洋洋地,连动都没动一下。
夭淩轻嗤一声,垂着眼眸,故作漫不经心地把麻绳放在手心反复磨蹭,良久才意味深长地看上顾庸逐一眼。
顾庸逐依旧保持着亘古不变的姿势,下颚微微抬起,朝已然归于死寂的云雾看去。
石子还没有掉下来。顾庸逐默默地弯下身又拣起一颗石子,如果说上次是巧合,那这次……
抬手,挥臂,松掌。石子以极慢的速度勉强飞上云雾,消失不见。
霎时间,一个聒噪醒目的声音从上方传了下来。
话语粗鲁鄙俗,带些生动的口音,歪歪扭扭地穿进夭淩耳里。她站起来,眼眸忽地转了转。
“看,这不就来了吗?”顾庸逐扬扬下巴,又捡起一块石子抛了上去。
“靠!他妈又是的谁啊?”上方传来一声更加暴躁的声音,顾庸逐笑意更浓了,也不管那数尺之上那人究竟是否听得见便冲云雾上方呼喊起来:“先生,帮个忙,拉我们上去可以吗!”
被叫了先生的人非但没有半点高兴,反而又怒骂了一声:“你把我当狗耍呢!这里是悬崖峭壁,下面会有人?定是哪个闲杂人等放了贮音果在这里,戏弄些无趣的人罢!”
顾庸逐哑然失笑,心有无奈又说不出,只得一再地向上喊叫着:“您从哪里见来的贮音果还可以投送石子的?我们哪敢骗先生您在?要是您不信,自可下来检查,一看便知我们的困处了。”
先生似乎也不愿得知二人的困处,只是弯腰弓背,装模作样地在悬崖边观望着,煞有其事地摸了摸长髯道:“看来是我错怪你了,这样,我叫些人来,救你上去,可好?”
“甚好,劳烦先生快些,咱这里容不得等待。”顾庸逐把身子撑在长枪上,吹着口哨以表敬意。
夭淩却如芒刺背,心神不稳,额间冒着薄汗。
她忖度着该如何向胡家解释这荒谬的来因去果。以及那位孤高自许冷眼冷眉的队长——赵行秋。
只是心中闪过这个名字,就使夭淩不寒而栗,心惊胆战了。
况且,她故作不经意回身去看正在试图把长枪插破土地的顾庸逐:那小子……应该没见过他?
顾庸逐若有所思地点头,朝着上方再次扔了块石头。
四下寂静,未有一丝突兀的声响。
那位先生怕是已经离开多时了。
想到这里,夭淩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看来今天又是露宿在外的一天。
顾庸逐微微颔首,随即从腰间的布口袋里翻出一个小纸包,抽出绑着它开口的细绳塞进口袋里,单手掂量着这只小纸包,到也不担心里面的红色粉末撒出。
都看见红色粉末了难道不是已经撒出来了吗?!
顾庸逐一丝不苟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纸包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钻入逐渐单薄的云层雾气之中。
“咳咳……阿嚏!啊——阿嚏!阿嚏!”
几声刻意压的干咳声后,一阵接一阵响亮的喷嚏声从上方传来。
夭淩一听,狡黠地笑了,朝着薄云喊起来:“先生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想必定是在为救我们想办法吧,真是谢谢先生了,劳烦就我们上去吧。”
顾庸逐不着痕迹地身子侧了侧,扶额作惋惜状:“可惜了,今晚本来要那它驱蚊的,不过用他来帮助先生也算不枉使命了。”
带着些犹豫的声音响起了:“……那我怎么拉你们上去?要不我先去找些人来…”
听着他那话语里里外外透露着急于逃跑的仓皇神色,顾庸逐急忙道:“先生不必这样,只需找找您身边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告知本人就够了。”
听闻此话,男人也没那个逃跑的心思,弯下身在树丛中找了起来。
“你说的可疑的东西,挂在树枝上的麻绳算吗?”
“……算不得!”
“树下的红鞋子算吗?应该是个小姑……”
“先生向别处看看吧!”
“站在树上向下撒尿的小屁孩算吗?……呸呸呸!小子!你往哪儿尿呢!”
“……”
时间业已过去大半,上面那个不着调的男人依旧没找出顾庸逐口中所说的“可疑的东西”,毫无方向地在树林里瞎转。
顾庸逐不免也有些心急。
他固然也不得知那“可疑的东西”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当下能离开的唯一方法也只有这个了……
“他妈的。”男人气喘吁吁,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擦着额间的汗水,时不时向断崖之下看去。
“啪嗒。”
一个同体漆黑的小盒子落在他的脚边。
“这是……”男人身子一滞,伸出手把它拣起,好奇地摸了摸。
恰在此时,夭淩和顾庸逐感到了一丝异样。
他们身下,原本鲜妍翠绿的草地,此时却迅速枯萎下去,变成难看的枯黄色。地面龟裂,土地土崩瓦解。
“怎么回事?”夭淩在动荡的草坪上勉强稳住身子,回身向顾庸逐看去。
“没什么大事。”顾庸逐心中一喜,与他的猜想相差无几。上方的男人,定是找到了那个“可疑的东西”。
“什么没什么大事啊……我看你就……啊!”夭淩刚想教训下顾庸逐,脚下的地面竟灰飞烟灭,正如不久前的禁幽阁般,以极快的速度幻化成烟。
“砰!”
“啊!”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入顾庸逐耳朵。
顾庸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双唇翕动,呢喃道:“先生……”
“你还有脸说呢!”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又转为惊诧:“不对啊?你是谁啊?”
他惊恐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少年。
“就是刚刚找您麻烦的那位,不过的确没有骗您。”顾庸逐从他身上爬起,揉了揉摔得混沌的脑子,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
夭淩晃了晃头,翻身席地而坐,眸中带着几丝茫然:“怎么回事?”
“是幻境吧。”顾庸逐开口道。夭淩顿了顿,从地上缓缓爬起,有些不死心地悬崖下看去。
云气四散,雾霭弥漫。
从幻境走出的方法不尽其数,但大多需要幻境的缔造者完成这一切,单是这点放在顾庸逐二人身上便不合适了。
当构造的幻境大到一定面积,就需要运用一些灵力载体以支撑幻境,而刚刚顾庸逐托付先生所找的“可疑的东西”,就是灵力的载体了。
但即便拥有灵力的载体,创造如此巨大逼真的幻境也需要强大的灵力维持,而此幻境的缔造者,究竟是何等人物。
顾庸逐把黑盒子放进腰间的口袋,转头招呼站在悬崖边的夭淩:“走啦,饿死鬼的事还没结束呢!”
“好好好。”夭淩无奈地回过身,向腰间一摸,却是一惊冷汗,顺势流下:“完了。”
“怎么了?”顾庸逐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我的武器……”夭淩转眸看向顾庸逐:“幻境已经被破坏了吗?”
“……应该吧。”顾庸逐犹豫道。他幼时便对这些幻术什么的不感兴趣,每当老师讲到此处,他不是光明正大地逃课捉蜂鸟和蟋蟀就是装模作样地拿本书倒着翻看,从未正经听过几回。
而刚刚那有关这幻境浅显的概念,也只是他囫囵地记住那本《风正烟魂史》中的一部分。
至于入境者的懈怠之物为何会与幻境一齐消失,他就更不甚了了了。
“你先试试看是否感受到那武器的灵气,再……我去旁边找找看。”顾庸逐忙不迭道,想向白桦树林走去。
刚刚搭救二人的男人带着几分犹豫的声音响起了:“那二位,我先走了?我家中还有一妻一子……”
“等等。”夭淩忽地叫住他。
“在下酆都第十一队战员夭淩,正在奉令执行任务,不知……”
“我,我叫李兆延,我是……,我,我没干什么啊,劳烦……”
这位名叫李兆延的男人被吓得不轻,有些慌乱地向后退着,双腿一软险些跌在地上,还是顾庸逐拽了把他的脖领子才勉强站起来的。
夭淩挑了挑眉,有点无奈道:“我就是问问您的名字,谢谢您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要不是您,我们这时候还被困在幻境里呢。小顾,把人家名字记上。”
她是真心想要感谢感谢这位慌张的大哥的,可惜李兆延刚刚那过度的紧张和敏感,让从事捕快业务多年的她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正常人对捕快的恐惧多半是空洞的,即使没做亏心事也会多多少少存在忌惮之心,也算得上正常。不过刚刚这过激的反应……绝不像是位底子干净的。
还是要保持警惕些好。
顾庸逐毕恭毕敬地点点头,随手从腰间取出那本皱皱巴巴的书,翻了几页,找到一张还算整洁的纸页,再双指捏搓出只灵力微弱的暗红色小骡子,吱吱呀呀地叫。
“您再说一遍?”顾庸逐道:“抱歉,还得让它听一下还好。”
夭淩盯着那只小骡子看了半天。
这颜色,颇为有趣。
用灵力捏出的储音锁,各式各样,随主人的心思决判。
但是颜色……依她所见,这只小骡子做工粗劣,绝不是灵力上乘之物,除了能够储存声音别无他用。这样的储音锁,一般分为四种颜色。
神界之人捏出的大多是天蓝色或海蓝色;鬼族一般捏出为纯黑色或青绿;仙者捏出的是浅褐色;而魔界者,捏出的则是血般的鲜红色。
施加的灵力越多,颜色变化便可以随心掌控。
显然,这只暗红色的小骡子和哪里都挨不上边。
夭淩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只小骡子,虽然长相粗糙了些,但还算有鼻子有眼。
“李兆延。”男人字正腔圆地冲它说。
“感谢。”小骡子僵硬地吐出两个字。
顾庸逐把书放在地上,从腰间掏出一把黏土,捏出个小球,粘在小骡子上,又拣起书,把小骡子黏在书页上,盒上皱巴巴的书本,重新夹在腰间,就算登记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