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肤胜雪，欺霜赛玉，在廊下昏暗的光线里仿佛自带柔光。
眉眼精致得如同最上等的工笔细描，长眉如黛，眼睫浓密卷翘，一双眸子如同浸在寒潭水中的黑曜石，清澈见底，此刻因受惊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眼尾微微泛红，更添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的艳色。
鼻梁秀挺，唇瓣是极淡的樱花色，形状姣好，此刻正因惊愕和羞愤而微微张开，露出一线雪白的贝齿。
这张脸，美得毫无瑕疵，美得雌雄莫辨。
既有少女的清纯娇憨，又隐隐透着一丝属于男子的、尚未完全长开的棱角轮廓。
长发如雪，并未盘成妇人髻，而是简单地用一根玉簪半绾，其余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和大红的嫁衣上，更衬得那张脸惊世骇俗。
这绝非寻常闺阁女子能有的容色。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界限、足以让任何人失神的绝艳。
苏木槿的手还僵在半空中，保持着掀盖头的姿势，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漂亮的杏眼瞪得滚圆，嘴巴微张，脸上那看好戏的痞气笑容彻底僵住，只剩下纯粹的、被极致美貌冲击的呆滞。
顾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沈离脸上的温和笑意也淡了下去，那双总是惑人的凤眸微微眯起，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一寸寸扫过那张暴露在空气中的脸，带着一丝审视和深沉的探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顾予安。
顾予安的目光，自盖头掀开的那一刻起，就如同冰锥般死死钉在了那张脸上。
没有惊艳，没有错愕，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寒潭深处，翻涌着浓烈的杀意、被愚弄的暴怒，以及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嘲讽。
他袖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在脚边积起一小洼暗红。
“姜罔”——或者说，顶着姜罔身份的姜望，身体微微颤抖着。
那双含着水汽的黑曜石眸子先是惊恐地看着苏木槿，随即慌乱地扫过顾夫人阴沉的脸，最后，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怯生生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祈求意味，落在了顾予安冰冷如霜的脸上。
他贝齿轻咬着下唇，留下一点暧昧的齿痕，眼尾的红晕更深了，仿佛随时会落下泪来。
那姿态，脆弱、无助，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引人摧毁的诱惑。
姜望（书虫）对…对不起……
声音响起，如同玉珠落盘，清泠悦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男子的低沉尾音
姜望（书虫）我…我不是故意的……雷声太响了……
他解释着方才的失态，目光却依旧牢牢黏在顾予安脸上，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恐惧，有依赖，还有一种……近乎病态的、隐秘的渴慕。
死寂。
只有雨声在疯狂喧嚣。
顾予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挡在姜望身前的那只手臂。动作僵硬，如同在移动一块沉重的寒铁。
他没有再看姜望一眼。
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顾夫人隐含算计的脸，掠过苏木槿尚处于震惊中的呆滞表情，最后，定格在沈离脸上。
沈离正看着他。
那双凤眸深不见底，里面没有了惯常的笑意，也没有了方才的探究，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他甚至微微挑了一下眉梢，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在无声地说：看，我说什么来着？
这无声的嘲讽，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顾予安猛地转身！
霜色的袍袖带起一股冰冷的劲风，裹挟着浓郁的血腥气和压抑到极致的暴戾之气，狠狠扫过呆立的姜望身侧。
他看也不看那刺眼的大红嫁衣，更无视了顾夫人陡然拔高的呼唤“予安！”，也彻底无视了苏木槿终于回过神、带着强烈惊艳和复杂情绪的“哎？这就走了？！”，径直朝着与书斋相反的、自己院落的方向，大步离去！
他的背影挺直如松，白发在风雨飘摇的回廊里划过一道决绝的冷光，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仿佛要将脚下冰冷的青石板踩碎。
在经过沈离身侧时，他甚至没有丝毫停顿。
只有那只垂在身侧、紧握的、不断滴血的手，在经过沈离面前时，手背上因用力而暴起的青色筋络，清晰可见。
沈离站在原地，看着他裹挟着风暴和血腥气决然离去的背影。
廊外风雨如晦，水汽弥漫，将他月白色的身影衬得有些模糊。
他脸上那点极淡的冷嘲渐渐隐去，重新覆上一层完美无瑕的温和釉彩。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被顾予安攥得有些褶皱的衣袖，指尖不经意地拂过袖口内侧——那里，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顾予安的冰冷体温和血腥气。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依旧盖头半掀、呆立原地、眼中含泪望着顾予安离去方向的姜望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又像是在欣赏一幅色调浓烈却构图混乱的画。
最后，他的视线转向一旁眼神复杂、目光在姜望和自己之间来回扫视的苏木槿，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
好戏，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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