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是无尽的昏暗,风声呼啸,夹带着些许小雪,拂过云深不知处的重檐。
这夜,蓝景仪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他只身游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周边静得可怕,一个人也没有,大雪飘落在他的头上、肩膀上,与他的白色校服融为一体。忽见远处一点光亮将他吸引过去,那是一盏照耀长夜的灯,而持灯之人正站在一道悬崖边上,看向他,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温柔的灯光印在了他干净的长衫上。不远处,一轮红日升起,那人背光而立,唤他过去,而蓝景仪却被那光亮刺得睁不开眼睛,怎么也迈不开朝他而去的步子。
“聂怀桑-----!!!”
一声大喊,蓝景仪突然惊醒了,身体腾跃而起,向空中大喊着虚抓一把,呼吸急促,汗水打湿了裹衣紧贴着肌肤。
睁眼刹那,红日光芒退去,眼前千花万叶般重重叠叠,待视线清晰吼,重叠成了蓝思追一张焦急的脸。
“景仪,怎么了?又做噩梦了么?”蓝思追坐在窗前,一脸担忧,望着床上一脸惊魂未定的蓝景仪。
蓝景仪长出一口气,定了定神,侧头看蓝思追,摆摆手道:“我没事。”
蓝思追扶蓝景仪起来,在床上坐定,见蓝景仪面色憔悴,叹气道·:“自夷陵回来,你已经病了半月了,泽芜君道你这病是由心而起。”
蓝景仪不说话,口干舌燥只想喝水,不顾思追阻拦下床,径自倒了些茶水,握着茶杯在屋内转悠几步。
“当时你也是担忧我的安危,一时冲动罢了,聂宗主的伤怪不得你的,你也不必自责。” 蓝思追继续说到,拍了拍蓝景仪的肩膀。
夷陵山脚的意外轰动整个修真界,不仅仅是因为重伤了一位修为低下的家主,还是那非龙非蛇的邪物怨气冲天,攻击力之强大前所未有,古今典籍无所记载,且事后那妖物简直销声匿迹,各大世家联手搜索了半月有余竟无一点线索。
蓝景仪站在窗前,不言语,望着紧闭的窗户发了会儿呆。不知为何,突然推开了窗子,一股凉风吹了进来,牵动了他本就凌乱的发丝。
朝外望去,方是五更时分,夜还很黑,外头真的飘了些小雪。雪夜中,视线朦朦胧胧,窗户正对着一处高崖。
冰凉的空气吸入喉嗓之中,蓝景仪仿佛清醒了许多。忽然想起了梦里那个人,在雪花飞扬的月夜中,持着一盏灯望着他笑。可如今那崖上是空荡荡,没有灯盏,也没有红日,更没有对他笑的人。
“你开窗做什么?小心着凉了。”蓝思追被寒风刺激得浑身一哆嗦,连忙把窗户关上了。
景仪忽的轻笑几声。
“我没事,我只是……心里有点空。”
***
众人皆知,蓝家景仪犯了大错,一时意气,不仅害得聂氏宗主身受重伤,差点丢了性命,自己还吓破了胆子,心怀内疚,一病不起。可只有蓝景仪自己清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一月过去,经过医治和修养,蓝景仪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由于事出有因,景仪并没有受到处罚,而是回到学堂继续上学,只是由于身体原因,短期内不被允许外出夜猎,除此之外,与往常无异。
这段时间,蓝景仪一直都在有意无意的打听聂怀桑的消息。得知聂怀桑伤得确实是重 ,但好在有名医医治,伤重不至于致命,已无生命危险,现下尚在清河养伤。
这伤一养就养了一年有余,这一年来,蓝景仪总是会梦到聂怀桑,半夜惊醒。他心中所带着的疑虑和害怕,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而除了疑虑和害怕之外,景仪心里还莫名其妙的产生了一些其它的情感来,或愤怒,或焦灼,或担忧……
他很焦虑,也很急切,甚至是想立马跑去清河见聂怀桑,要问什么,他确实不知道,脑内一片空白,就是想看看他。
可这也都是不可能的,蓝景仪想归想,却还是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其实他有过机会,却一直没有去过清河,连一封书信也没有。
“景仪,想什么呢?”
蓝景仪正蹲在一棵杨柳树下,盯着一个蚂蚁窝失神,手里还握着一根小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地上戳着,细小的蚂蚁惊的乱窜,有的四散,有的顺势爬上小树枝。
一道声音打破思绪,蓝景仪回过神来,看清思追疑惑的脸。
“你都在这蹲了一个时辰了,”思追无奈的说到,“唤了你数遍你都没听见。”
景仪脸色有些茫然,“啊?什么?”
思追心堵,说了半天竟然还是什么都没听见,长嘘一口气,重新说到:“我说-----今年清河清谈会,我们两个也得去。”
蓝景仪:“!!!??”
蓝思追:“帖子都下了,泽芜君说,你虽无意,但去年那事儿终是因你而起,不说其它什么,最起码还是得你亲自向聂宗主下礼致歉方才好。”
蓝景仪惊,去清河吗?
时隔一年多,终于还是要见面的。景仪此刻的心情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只觉得心跳止不住加速,狂跳得如擂鼓一般。
惊喜、害怕、紧张、不安……千万种心绪拨乱他的心弦。
蓝景仪问到:“何时去?”
蓝思追:“七天后吧。”
***
历年清谈会向来是各家轮流主办的,修真界人人皆知,聂怀桑此人没什么本事,就算继任了清河的家主,也只会一味地倚靠泽芜君和敛芳尊,就连举办一个小小的清谈会也不例外。
这宴会多了助力,自是办得还不错的,猎场布置、宴会安排,都还妥当。
人群熙熙攘攘,各大世家年轻辈出的门生大多纷纷谈笑议论,如何能在比试中出风头。景仪和思追跟在泽芜君身后入了场。
两人虽然年轻,十五六岁年纪,但是一身白衣凛然随风,家教良好,礼数周到,英姿勃发令人眼前一亮,人人皆道:好一对蓝氏小双壁。
两人随着蓝曦臣穿过人群,景仪一双清明的眼睛总是在人群中搜寻着某一身影。
忽闻远处一声呼唤:“曦臣哥哥-----!”,只见人群后面,正是聂怀桑一脸惊喜的朝着这边招手。
蓝曦臣轻笑一声,聂怀桑已经穿过人群来到了这边,看到蓝曦臣后欣喜又恭敬的作揖行礼。
“曦臣哥能够捧场,欢迎欢迎。”
蓝曦臣道:“怀桑啊,伤可好些了?”
“好了好了,只要以后不再见蛇,估计都不会复发了。”聂怀桑展开扇子,说到蛇的时候止不住虚汗。
蓝曦臣轻笑一声,眼神有意的瞟了瞟身后的两人,随后又对聂怀桑说到:“虽是好了,但你总不来姑苏。”
聂怀桑只是干笑,不知要答什么,不自然的挠了挠后脑勺。
蓝曦臣示意,思追和景仪两人上前,十分恭敬的向聂怀桑行礼。
景仪自看到聂怀桑的那一刻起心脏就一直狂跳不止,只是毕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许多话都无法说出,便遵循泽芜君的吩咐,俯身恭敬的说到:“聂宗主,上次……是晚辈的过失,今日特来请罪,望大人有大量。”
语落,聂怀桑先是顿了顿,面色仿佛有些尴尬,先是望了一眼一旁微笑的蓝曦臣,而后又看了一眼蓝景仪,语气不自然的说到:“额……景仪小公子……不必介怀,我早就无事了,一切都好,安然无恙。”
蓝景仪被扶起来,眼睛望着眼前的人,聂怀桑笑得很像他,像那个世人眼中,那个修为低下,庸庸碌碌的一问三不知。
蓝景仪盯着他,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仿佛布满了大雾,让人捉摸不透。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景仪之前心中的所有情绪,惊喜、期待、紧张、害怕、疑虑通通化作了失落二字。
蓝曦臣开怀的笑了几声,对景仪说到:“景仪,还不快谢谢聂宗主,你看你们两个,都被吓怕了,一个一病不起,一个不敢出门,如今说开了,便一切都好了罢。”
蓝景仪连忙道:“多谢聂宗主……”
聂怀桑摆摆手:“哎,不用不用。”
蓝曦臣:“行了,你们两个也去与其他家的同龄人去玩吧,量力而行,比试第二,切要记住。”
景仪思追两人便作揖退下,往猎场方向去了。
蓝曦臣和聂怀桑两人则是并肩朝主宴方向走去。
路上,蓝曦臣问到:“怀桑啊,主宴那边布置如何了?”
聂怀桑道:“哎呀二哥,我不知道呀,都是三哥帮我布置的。”
“哎……”蓝曦臣深叹一口气,拿聂怀桑没有办法,便又问到:“你似乎心情不大好?”
聂怀桑被抓个正着,有些烦躁的挠挠头道:“二哥,你明明知道我去云深不知处只是因为养伤,……而且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再怎么样都不会和小辈计较的,你还……”
聂怀桑欲言又止,蓝曦臣则是无奈的笑了。“你生气了?”
“倒是没有,就是不明白罢了。”聂怀桑说着,叹了口气。
蓝曦臣见了,便解释到:“主要是景仪,这一年来总是生病,我猜恐怕是愧疚,便趁着这清谈会,给他机会与你道歉,或许便会释怀些。”
“哦……”聂怀桑闻之点头,嘴角有些抽抽。心想:二哥啊,你给我来这么一出,那小孩子怕是就更不能释怀了,你可让我怎么办?可真是愁煞我也……
猎场。蓝景仪站在一处,静静的望着远处渐远的两道背影,面色凝住,若有所思。
寒风朔朔,吹动了景仪洁白的衣袂,随风舞动,初入冬季,清河的天气很干燥,干得景仪心里深处一出柔软皲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