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
故事背景发生在六七十年代的下乡潮,以第一人称方式进行叙述。知青下乡仿佛是一种政治正确,秉持正确就可以抹杀错误。其实每个年代都是如此,大部分人簇拥着唯一正确,因为不经思考的信仰是最轻松无成本的精神力支撑。
于是思考者的思想也毁于一旦,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所以肖疙瘩从守护的角色迷茫地转变为沉默地伤害的角色。思想是立人之本,于是,他活着,但他也死了。树王倒了,树王死了。立足于根本的精神力不复存在就注定了一个人的湮灭。但就算在现如今也一样——不是每个人的立足之本都是允许正确地存在的,往往扼杀于时代的正确局限性。
小说随“我”这个下乡接知青的第一人称叙述角度展开故事。肖疙瘩作为主人公,却很少有内心独白,他形象的界定基本来源于“我”的观察。知青们的闯入,是打破传统的开始。李立将树王作为封建迷信的标志,不管劝阻决心将它砍掉。单从破除迷信,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忘记了“过犹不及”。树王代表着传统文化的主体,肖疙瘩作为守护者,却无奈加入知青们的队伍,亲手砍掉他的精神支柱;如同被政治的洪流裹挟而不得不加入讨伐队伍的那个时代。他顺应主流的思想,却因此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根。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树王倒了,他这个“树王”也随之倒了。平淡的叙事风格使得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感在故事的发展中迸泄出来,如同冰川融化时的巨响。树王的倒下,带给环境,带给人的创伤,永远醒目,再难被掩盖和抚平。
在要不要砍树王时,李立说“就是要砍倒,这些地方,完全可以种有用的树。”这种实用主义的论调又让我想起了《庄子·人间世》中社树的自白:“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
《树王》那个年代似乎过于重视眼前的有用与无用,植树有用、野树无用;生产有用、文化无用。这种激进的实用主义论调似乎绵延至今,形成了“文科无用”“文人最反动”的论调。
也许树王就是文学学科吧。它巍峨但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它碍事,它被烧掉的时候很壮美;它不在了,似乎对绝大部分人也没有什么影响。
但肖疙瘩会因此而死。
山不容人,天不容伪。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第一遍《树王》看的是肖疙瘩阻拦李立那段情节的节选版,误以为是全部;直到结课周再看一遍老师布置的阅读材料,才发现《树王》篇幅虽长,但概括起来,我看的那段节选竟已是全部。
《树王》之中各有各的立场和苦处。肖疙瘩要保树精,李立要砍树王,支书从中斡旋,知青犹疑不忍,没有对错的分别、只有理念的不同。五四以来,某种类似于“文化进化”的论调潜藏在我们的意识形态当中,似乎新事物一定优于旧事物,新生一定诞生于毁灭当中。然而文化的发展真是线性的吗?在薄古厚今的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保留一些厚古薄今的情怀,不至于被工业化的引擎强拉着向前、一去不复返呢?
李立这个角色大概是不讨喜的,但是在他的身上,我偶尔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
李立是时代的牺牲品,以今人的眼光来看,他的所作所为都在体现着他被那个时代洗脑了。李立固执地想要砍掉巨树,在他看来,倒的不仅仅是树,而是旧的观念。他相信不破不立,也相信人定胜天。
在李立的视角里,他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是符合当时的社会观念的。他的身上有一种因为自己的思想觉悟而自豪的优越感,而这种优越感实际上是一种社会自恋。李立认为自己是自由的,并且拥有改变的权利,事实上,他被自己引以为傲的思想所禁锢、所控制,逐渐走向偏执,甚至疯狂。他是时代悲剧的体现。
可当我转过头来反思自己时,我又何尝不是李立?我所讨厌的东西,就是那棵“巨树”,而拥护它的信徒,又何尝不是“肖疙瘩”呢?在我的眼里,拥护我讨厌的东西的人愚蠢至极,而在李立眼中,肖疙瘩同样陈旧迂腐。当“巨树”被砍倒的那一瞬间,李立发癫般地到处炫耀,当我讨厌的东西消失的那一天,我又怎么能保证不会落井下石呢?当我处在这个时代的滚滚浪潮之中,我从未察觉自己就是李立,可当这个疯狂的时代结束时,后人再审视这段过往,又有谁不是李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