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骏马》中存在着多重冲突的叙事。
白音宝力格是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游子,他游走于生长的草原和向往的城市之间,从离开到回归到再次离开,他希望能够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得到精神的皈依。他是吹着草原的风,唱着草原的歌长大的草原的孩子,这里有爱他的额吉和他爱的索米娅,草原是白音宝力格不变的故乡,是他深爱的地方。但他又不是一个纯粹的草原的孩子,他接触并向往城市文明,渴望走出草原。成年后,当他在草原遇到挫折时,他选择了离开,离开这块土地,也离开了这块土地上的人,他从一个牧人成为了一名畜牧厅的科学工作者。但心头的那一份牵挂和愧疚还是让他多年后重新回到这里。可回来白音宝力格才发现逃避不会让事情变好,多年的城市生活让他和草原越来越远了,草原还是那片草原,但他所爱的和期待的东西早已不在了。所以事实上即使索米娅没有嫁人,白音宝力格的再次离开也是已经注定了,不会改变的。这是第一重冲突,白音宝力格想要回归与不得不离开之间的冲突。
第二重冲突是额吉、索米娅所代表的的草原女性身上崇高的母爱天性与愚昧落后的思想的冲突。额吉深深的爱着白音宝力格,尽管他不是她的亲孙子。她勤劳、仁爱,不会放任任何草原上的生命轻易的死去,哪怕是索米娅被强迫后的孩子其其格。但她们又是愚昧的,“女人世世代代不还就是这样吗?知道索米娅能生养,也是件让人放心的事呀。”她们不理解伦理道德,不明白人权平等,女性的生育作用在她们看来无比重要,而这实际上是对女性的践踏,但她们不明白,因为她们就生活在这样的草原文化里。她们自己察觉不出这矛盾所在,而白音宝力格能够看见,所以这也使得他无比痛苦。
第三重冲突就是古老落后的草原文明与现代城市文明之间的冲突,这也是最本质的冲突,是造成其他几层冲突的原因。正是因为白音宝力格接受了新的教育,接近并接受了现代文明,所以他才会看见草原上种种的黑暗与愚昧,才会与额吉、索米娅产生思想上的分歧、才会想要逃离。但同时也要承认,草原上有着现代文明中不具备的仁爱和生命力。白音宝力格的离开和归来没有对错,这是城市文明与乡土文明融合要走的必经之路。
白音宝力格在学习结束回到草原上后,得知了索米娅被希拉强暴的事情,他愤怒异常,他希望这个侮辱他的爱人和他们的爱情的罪人不得好死,但是在那个他从小长大的家里,似乎没有人理解他。奶奶对草原上发生这种事习以为常,甚至劝他“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得,连心爱的索米娅也不对他敞开心扉,哭诉曾经遭受的委屈,他感到自己所追求的“文明”似乎与草原格格不入,他觉得自己与家之间有了隔膜,似乎再也无法融入进草原与家中,同时也不再被草原和家接纳,于是他选择了逃离。
逃离之后,他孤身在外,漂泊无依,因而也会思念草原,思念曾经的家。随着时间流逝,记忆将过去美化,所以成长过程中那些对他来说最美好最亲切的意象便越来越强烈地呼唤他,以至于他想回到草原,去追寻,去弥补遗憾,去重现脑海中让自己感到过幸福的瞬间。只是很可惜,曾经的幸福只属于曾经,草原在遵循自己的规律继续更迭繁衍,出现在白音宝力格眼前的不再是慈祥的奶奶和明媚的索米娅,而是隐在摇曳长草中的白骨和代表着生育抚养的妇女。
他对这片草原有爱、有留恋,因为他生于此长于此,草原给过他幸福。但他不再属于这里,幸福已成过去,再也追不回来,只能告别,奔赴明天。
奶奶和索米娅对白音宝力格和黑骏马的爱护让我看到了草原人对生命的敬重与珍视,这本该是人性的光辉之处,但她们的对生命的看重却超过了道德礼法,乃至为人的尊严。
在看到索米娅被黄毛希拉欺辱,奶奶对白音宝力格的愤怒感到惊奇并满不在乎说“怎么,孩子,难道为了这件事也值得去杀人吗?”并且认为佛爷和牧民不会怪罪,索米娅能够生养是好事。我只觉的荒谬、不适。我能够理解在工业革命到来之前游牧民族因为环境、因为生存,所以在意有生力量在意劳动力所以他们会如此看重生命,不论这生命是人还是畜生的,可时代不一样了,这种文化早已不合时宜了。
加之文中有交代草原上如索米娅一般被黄毛祸害的姑娘还有很多,那些留着黄毛丑陋脏兮兮的孩子“都是黄毛希拉的种!”——恶心!恶心之后是凉意!既然对生命如此看重,为何对于为人又或者说女性的尊严和被伤害又为何视而不见呢?
索米娅和奶奶在商讨着红布多么柔软,准备给索米娅腹中的孩子做衣服并对白音宝力格竖起防备时,真的很难不让人对白音宝力格的痛苦压抑感同身受。
而结尾处,索米娅央求白音宝力格能否将孩子送给她抚养,说自己好像不能没有一个孩子,觉得自己“要是没有那种吃奶的孩子,就没法活下去”我比白音宝力格还震惊!但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习俗就是那个民族的精神养料是那个民族的根,索米娅长养在草原,传统的草原文化早已经融进她的骨血,这种影响即使是接受了现代文明洗礼的白音宝力格也无法真正剔除的,某些恶俗、痼疾,只能交予时间去涤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