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在晨雾中缓缓前行,车轮碾过山路,发出单调的吱呀声。楼内气氛凝滞而微妙。
四人同行,实属形势所迫。后有笛家堡追杀者虎视眈眈,前路莫测,而无论是笛飞声想要解除修罗草封锁、追寻观音垂泪后续,还是笛照夜亟待解决罗摩鼎与自身痋虫,亦或是李莲花那看似随性却总指向关键的方向,以及方多病那颗充满好奇与侠义的心,都暂时将他们捆绑在了一条船上。
方多病驾车,李莲花依旧窝在他的小炉边研究药草,偶尔瞥一眼车内另外两人,眼神意味深长。笛飞声靠坐在窗边,闭目调息,试图冲击修罗草的封锁,脸色依旧冷硬,但偶尔睁眼看向对面时,目光会多停留一瞬。
笛照夜则半倚在软垫上,面色依旧苍白,但经过李莲花的救治,总算暂时脱离了性命之忧,她正低头凝视着手中那尊打不开的罗摩鼎,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郁。
路途颠簸,偶尔的交流仅限于必要,大多是关于路线、警惕追兵或是伤势恢复的简单对话。但一种无形的、心照不宣的氛围开始弥漫。
一次夜间休整,方多病和李莲花在楼外生火做饭,楼内只剩下笛飞声与笛照夜。
沉默良久,笛飞声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的伤…如何?”
笛照夜抬眸,有些意外他会主动询问,淡淡道:“死不了。”依旧是那副冷硬的调子,但少了几分之前的全然戒备。
又是一阵沉默。篝火的噼啪声从窗外传来。
“方才那波追杀者的合击之术,”笛飞声再次开口,目光落在虚空处,仿佛在回忆,“倒是让我想起…笛家堡‘獒场’里的训练。”
笛照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握着罗摩鼎的手指微微用力。那段记忆是刻入骨髓的黑暗。
“记得那次…十二人一组,最后只能活三个。”笛飞声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你当时…用的是藏在袖里的磨尖的兽骨,从背后刺穿了最强壮那人的脖子。”
笛照夜猛地抬眼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与更深的冰冷。她没想到他会记得那么清楚,更没想到他会提起。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声音干涩地回应,仿佛被那回忆拖回了血腥的泥沼,“为了抢那个发馊的馒头,你打断了同期至少五个人的腿。”
笛飞声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扭曲的笑:“不然呢?等着饿死,或者被当成‘废料’清理掉?”
短暂的、关于残酷过往的交汇,让空气变得更加沉重,却也奇异地拉近了一丝距离。那种在极端环境中才能培养出的、对彼此手段和生存方式的了解,是外人无法理解的。
“笛长源…”笛照夜忽然低声吐出这个名字,带着难以掩饰的厌憎,“他最喜欢看的,就是我们像斗犬一样互相撕咬。”
笛飞声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一丝此前未曾有过的、近乎分享的意味:“他断言我无法突破第八层,并非功法有缺,而是…他需要一把足够锋利,却永远在他掌控中的刀。”这是他第一次对外人提及此事,尽管对方或许早已猜到。
笛照夜看向他,清冷的眸子里映跳动着微光:“他对我…亦是如此。‘心不够冷,杂念太多’…呵,不过是怕我这把刀,终有一日会割伤他自己的手。”
短暂的交流后,又是长久的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最初的全然警惕与试探,而是掺杂了一丝同为受害者、同样背负着沉重枷锁的…复杂共鸣。
经过山林遇袭、濒死获救这一遭,笛飞声对笛照夜的看法确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亲眼目睹了她为了夺取罗摩鼎所能爆发出的狠厉与决绝,也感受到了她那份近乎顽强的求生意志。
更重要的是,她知晓太多关于笛家堡、关于痋术、甚至可能关于悲风白杨的秘密。
数日后,当李莲花再次提出需要一个安静地方为笛照夜行针稳固伤势时,笛飞声沉默地守在了门外,而非像之前那样时刻警惕着李莲花是否会做手脚。
又一次短暂的休憩间隙,笛飞声忽然将从一品坟中得到的、关于观音垂泪和南胤萱妃棺椁周围发现的某些奇特纹样记录,递给了笛照夜。
“看看这个。”他语气依旧平淡,“或许…与你手中那东西有关。”他意指罗摩鼎。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他开始选择性地共享资源,将她视为潜在的、有价值的合作者,而不仅仅是一个需要防备的、知道些秘密的“残次品”。
笛照夜微微一怔,接过那几张残破的皮纸,仔细看去。上面的纹路确实与罗摩鼎上的某些部分有隐隐的呼应之感。她心中一动,抬眸看向笛飞声。
笛飞声却已移开目光,看向远处起伏的山峦,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别会错意。只是不想你死得太早,浪费了可能有用的线索。”
信任的幼苗或许刚刚破土,依旧脆弱不堪,风吹草动都可能将其摧毁。但比起最初纯粹的互相利用与戒备,终究是不同了。
笛照夜垂下眼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些古老的纹样,心中波澜微起。她知道,这条路依旧遍布荆棘,与笛飞声的合作更是与虎谋皮,但……这似乎是目前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一丝微弱的光亮。
她将皮纸小心收好,低声道:“多谢。”
笛飞声没有回应,只是极轻地哼了一声。
莲花楼继续前行,车内的气氛,在微妙的平衡中,悄然发生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