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声】25

花厅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机括转动声，衬得室内气氛更加凝滞。

何晓惠那充满追忆与怜惜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却未能激起笛照夜眼中丝毫温暖的涟漪，反而让她周身的寒气愈发凝重。

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笛照夜缓缓抬起了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里方才翻涌的震惊与茫然已褪去，重新覆上了一层比以往更加坚硬的冰壳，冰壳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死寂。

她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淡漠，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姓笛。”

简单的三个字，如同冰锥刺入空气。

“笛照夜。”

她清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在何晓惠骤然僵住的笑容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继续用那种毫无温度的语调说道：

“从小在笛家堡长大。那是个……专门掳掠、拐骗孩童，用药物和痋虫控制，训练成只知杀戮的死士的魔窟。暗无天日，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杀人，或者……被人杀。”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在何晓惠的心上，让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踉跄着后退一步，被方多病及时扶住。

“不……不可能……”何晓惠摇着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骇与心痛，“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婉娘她……”

“我不认识什么苏婉，也不认识您口中的那位神秘男子。”笛照夜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人如其名？温婉贤淑？清婉秀丽？”

她重复着何晓惠刚才用来形容苏婉的词语，仿佛在品味着什么极其遥远而陌生的东西。

“何堂主，您看看我。”她微微抬起下巴，露出纤细却线条冷硬的脖颈，那里或许还残留着以往任务留下的浅淡疤痕，“您觉得，一个双手沾满血腥、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连呼吸都带着痋虫腐朽气息的人……配得上做那样一位美好女子的女儿吗？”

她的目光扫过自己因为常年握兵器而带着薄茧的手指，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哭诉都更让人窒息。

“世家小姐？”她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空茫而刺耳，“呵……我这样低入尘埃，连活着都是奢侈，明日是死是活都未可知的人……又如何配得上‘世家’，‘小姐’，这些……干净的字眼。”

她不是在愤怒，也不是在悲伤，而是在陈述一个她早已刻入骨髓的、冰冷的认知。那个关于“婉娘女儿”的可能身份，于她而言，并非救赎，而是一种更残忍的对照，照出了她满身的泥泞与不堪，让她连一丝一毫沾染那份“美好”的念头都觉得是亵渎。

所以她不要，不认。

仿佛只要不承认，那份可能存在的、属于“苏婉女儿”的干净人生，就还能在某个平行时空里保持着它应有的美好模样，而不必被她这满身血污的“笛照夜”所玷污。

花厅内落针可闻。

何晓惠已是泪流满面，捂着嘴，看着笛照夜那副冷静自持却字字诛心的模样，心痛得无以复加。她明白了，眼前这个孩子所经历的苦难，远超她的想象，那苦难甚至扭曲了她对自我的认知。

方多病眼圈发红，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笛飞声沉默地看着笛照夜的侧影，那双总是充斥着战意与冷漠的眼睛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另一种情绪——一种极深的、同处于深渊之下的复杂理解。他懂她的拒绝，懂那种宁愿彻底拥抱黑暗，也不愿让一丝微弱的光明照见自身残破的决绝。

李莲花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笛照夜不再看任何人，只是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淡漠：“若无事，我先告退了。”

说完，她转身，挺直着那看似脆弱却承载了无尽重量的脊背，一步一步，平稳地走出了花厅，将满室的震惊、心痛与沉寂，都留在了身后。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离去的背影上，却仿佛无法温暖她分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