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透过稀疏的树枝洒下,在莲花楼周遭铺就一片清冷银辉。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几声虫鸣点缀着深邃的夜。连日赶路,众人都有些疲惫,莲花楼静静停靠在一棵古树旁,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暂时收敛了爪牙。
楼内一片安静,方多病早已撑不住去睡了,李莲花也在隔间歇下。只有角落一隅,还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笛照夜端着一碗刚刚温好的汤药和干净的伤药纱布,走到笛飞声面前。他正靠坐在窗边的阴影里,闭目养神,周身那股骇人的低气压似乎消散了些许,但眉宇间依旧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寒和……某种不易察觉的郁躁。
“笛飞声。”笛照夜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她一贯的冷调,“该换药了。”
笛飞声睁开眼,深邃的眸子在灯光下看不出情绪,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配合地微微侧身,将受伤的肩臂暴露在她面前。
动作间,牵扯到伤处,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笛照夜放下药碗,熟练地解开旧的绷带。那道箭伤依旧狰狞,虽然未再恶化,但也看得出恢复得并不轻松。她拿起沾湿的布巾,动作轻柔却毫不拖沓地清理伤口周围,然后敷上新药,再用干净的纱布仔细缠绕包扎。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交织。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苦涩清冽的气息。
包扎完毕,笛照夜将温热的药碗递给他。笛飞声接过去,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喝下的只是清水。
笛照夜收起空碗,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原地,灯火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在笛飞声身上。她似乎在斟酌词语,清冷的眸光落在窗外如水的月色上,片刻后,才低声道:“今夜……多谢你克制。”
她指的是他没有当场对云舟下杀手。
笛飞声闻言,冷哼一声,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沉哑:“若非你开口,他早已是死人。”语气里依旧带着未消的戾气,但比起白日的狂暴,已然收敛了许多。
笛照夜沉默了一下,长睫微垂:“我知道。”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的出现……是个意外。那些过去,于我早已模糊不清。眼下,找到罗摩天冰才是首要。”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笛飞声脸上,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你的伤需尽快好转,不宜再多生事端,横添枝节。”
这番话,理智而清醒,将她与云舟的过往撇得干干净净,一切以当前的目标和笛飞声的战力为重。
笛飞声盯着她看了片刻,眼中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他喜欢她这副永远清晰冷静、目标明确的模样,这让他觉得……安心。仿佛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并未真正在她心里激起任何涟漪。
“最好如此。”他最终沉声道,算是接受了她的解释和……变相的安抚。
就在这时,一道极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吸气声从车门方向传来!
笛照夜和笛飞声几乎同时敏锐地转头望去——
只见云舟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身青衣几乎融入门外的夜色里。他显然已经站了一会儿,将方才笛照夜为笛飞声换药、递药、以及那番低语尽收眼底。
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嘴唇微微抿着,那双总是温润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深切的、几乎无法掩饰的失落和痛楚。
他原本或许是因心绪难平,想来找笛照夜说几句话,却万万没料到会撞见这样一幕。
在他记忆里,他的“夜姐姐”是明亮而温暖的,会护着他,会对他笑。
而眼前这个清冷如冰、细致地为另一个明显危险强大的男人换药疗伤、甚至低声安抚的女子,陌生得让他心头发紧。
他们之间那种无形的、容不得第三人插入的紧绷氛围,更是像一根针,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空气瞬间凝固了。
笛照夜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眉头下意识地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懊恼和被打扰的不悦。
笛飞声的眼神则在瞬间变得极其可怕,刚刚稍有缓和的戾气骤然飙升,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冰冷刺骨的杀意毫不掩饰地朝着云舟席卷而去!
云舟在那恐怖的目光下,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更白了几分。他看看笛照夜,又看看杀气腾腾的笛飞声,最终,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笛照夜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然后猛地转过身,几乎是仓促地、无声地融入了外面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车门空荡荡地开着,夜风灌入,吹得油灯火焰一阵摇曳。
笛照夜收回目光,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默默上前将车门关好,隔绝了外面的冷风和无端的窥视。
车厢内重新恢复了寂静,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滞和诡异。
笛飞声盯着紧闭的车门,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半晌,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冰冷彻骨的话: “他最好懂得什么是分寸。”
笛照夜没有回应,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月光照亮她一半清冷的侧脸,无人知道此刻她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那无声离去的背影,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表面的涟漪很快散去,湖底却已暗流汹涌。
车门关合,将那抹仓皇离去的青色身影彻底隔绝在外,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份令人不适的窥探与涌动的情感。但车厢内的空气并未因此变得轻松,反而更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凝滞。
笛飞声周身的气息重新变得冰寒刺骨,甚至比云舟出现前更甚。他盯着那扇门,仿佛能用目光将其烧穿,齿缝间溢出的那句话,带着毫不掩饰的血腥味。
笛照夜站在窗边,月光勾勒出她清瘦孤直的背影。她没有回应笛飞声的威胁,也没有对云舟的离去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然而,那微微绷紧的肩线,和放在窗棂上、无意识用力至指节泛白的手,却泄露了她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方才云舟那双盛满震惊与痛楚的眼睛,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记忆冰封的湖面。一些更加清晰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夏日滚烫的溪水,男孩笨拙递来的、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草编蚱蜢,还有他摔破了膝盖时,自己一边笨手笨脚地给他包扎,一边嫌弃他哭鼻子的模样……
那些画面带着久违的、几乎烫人的温度,灼得她心口微微发疼。她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将这些无用的软肋重新压回黑暗深处。
“他不该来。” 她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后的笛飞声解释,“那些过去,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这话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斩断那不该有的牵连。
笛飞声冷哼一声,并未因她的话而有丝毫缓和:“有没有意义,不是你说了算。他那双眼睛,看着你的样子……” 他话语顿住,其中的暴戾与嫌恶不言而喻。
那是一种被侵犯了所有物的极度不悦,更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因无法完全掌控而生的躁动。
“他若识相,就此消失,还能多活几日。”
笛照夜转过身,清冷的眸子对上他:“他说他知道守陵人的线索。” 她将话题拉回现实,“在找到天冰之前,他的命,还有用。”
她的逻辑冰冷而实用,仿佛云舟只是一个带着情报的工具。
笛飞声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但最终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烦躁地移开视线,不再说话,只是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明确表示这件事绝不可能就此揭过。
一夜无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