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城镇规模不大,唯一一家像样的客栈也只剩最后两间上房。一行人站在略显逼仄的客栈大堂内,气氛有些凝滞。
“只剩两间了?”方多病挠挠头,看向李莲花。
李莲花无奈点头:“看来是的。我与方多病一间,另一间……”他的目光扫过目不能视的笛飞声、重伤初愈的笛照夜以及神色紧绷的云舟。
不等李莲花安排,笛照夜清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我与他一间。”
她指的是笛飞声。
“不行!”云舟几乎是脱口而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男女有别,怎可同宿一室?这……这于礼不合!阿夜……笛姑娘,你的清誉还要不要了?”他急切地看向笛照夜,眼中满是担忧和不赞同。
笛飞声原本因失明而烦躁的心情,在听到云舟这义正辞严的反对后,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冷笑。他空茫的眼睛“望”向云舟发声的方向,语气慢条斯理,却字字带刺:
“哦?我非君子?那云少侠就是君子了?”他特意加重了“君子”二字,充满了嘲弄,“守着那些迂腐的礼教,看着她行动不便,看着我两眼摸黑,然后各自困在房里出点什么事,就是君子所为了?云少侠的‘君子之道’,倒是别致。”
这话可谓刁钻至极,直接将云舟堵得面色涨红。
云舟被他一激,又见笛照夜对此安排并无异议,心中那股压抑许久的、对笛飞声身份的不满和对其接近笛照夜的嫉惧瞬间爆发出来!
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指着笛飞声厉声道:“笛飞声!你休要在此混淆视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金鸳盟盟主!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你杀人不眨眼,麾下妖女角丽谯更是作恶多端,搅得武林腥风血雨!金鸳盟坏事做尽,早该被彻底铲除!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谈‘君子’,有什么资格靠近她?!你只会给她带来灾祸!”
这番话,字字句句,如同尖刀,精准地戳在笛飞声的逆鳞之上!更是将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维持着表面和平的窗户纸彻底捅破!
客栈大堂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笛飞声脸上的讽刺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恐怖的、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平静。他周身那股压抑的戾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即使他目不能视,那空茫双眼“盯”着云舟的方向,也让人如同被毒蛇锁定,脊背发凉!
“你,再说一遍。”笛飞声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缓缓抬起了手,悲风白杨的内力开始无声凝聚。
云舟被他那恐怖的气势逼得下意识后退半步,但话已出口,他梗着脖子,依旧坚持道:“难道我说错了吗?!金鸳盟……”
“够了!”
清冷的女声骤然响起,打断了云舟的话,也暂时凝滞了笛飞声即将爆发的杀意。
笛照夜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之间。她先是看了一眼气息危险、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的笛飞声,眉头微蹙,然后又转向一脸愤慨不甘的云舟,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云少侠,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竟带着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无奈,仿佛在看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至于住宿,只是权宜之计。他如今看不见,需要人从旁协助,以免再生事端,徒增麻烦。仅此而已。”
她的话,清晰地将这次同住定义为“协助”和“避免麻烦”,撇清了一切暧昧的可能,却也干脆利落地驳回了云舟的抗议。
云舟看着她冰冷疏离的侧脸,又看看她身后那个即便失明也依旧煞气逼人的魔头,所有的话都堵在了胸口,化作一片苦涩和冰凉。他明白了,无论自己说什么,在她眼里,此刻的优先级都是那个男人的不便和潜在的危险,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清誉”和“正邪之分”。
李莲花适时地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就这么定了吧。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云少侠也是关心则乱。先安顿下来再说,阿飞的眼睛和照夜姑娘的伤最要紧。”
方多病也赶紧拉着云舟:“云舟兄,走吧走吧,我们先去放行李。”
云舟最终被半推半拉着上了楼,背影充满了萧索和失落。
最终,两间上房,李莲花和方多病一间,笛照夜和笛飞声一间。
厢房内。
气氛依旧有些僵冷。笛飞声站在房间中央,空茫的眼睛对着虚空,脸色依旧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显然还在为云舟的话动怒。
笛照夜关上门,扫了一眼房间陈设,简单收拾了一下。
“喝水吗?”她拿起桌上的茶壶,试了试温度,是凉的,但也凑合。
笛飞声没说话,只是微微偏头朝向她的方向。
笛照夜倒了一杯水,走到他面前,将杯子递到他手里。但他并没有接,只是张开了嘴。
一个极其理所当然的、等着被伺候的姿态。
笛照夜动作顿了一下,看着他那副明明处于劣势却依旧嚣张霸道的模样,最终还是将杯沿凑到了他唇边。
笛飞声就着她的手,慢慢将一杯凉水喝尽。整个过程,他的“视线”似乎一直落在她脸上。
喝完水,他抬手想抹一下嘴角,动作间却不小心带倒了旁边小几上的一个空花瓶。
“哐当”一声脆响。
笛照夜几乎在他手臂抬起的瞬间就已预判到,眼疾脚快地向旁边轻轻一踢,将一个小凳子精准地挪开,清空了他可能会绊倒的区域。同时另一只手迅速伸出,在他手肘下方微微一托,稳住了他有些失衡的身形,另一只手则闪电般凌空一捞,在那花瓶即将落地前将其接住,轻轻放回原位。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惊人,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笛飞声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能感觉到她瞬间的靠近,能闻到她身上极淡的冷香和药味,能感受到她托住他手肘时那纤细却稳定的力量。
他讨厌这种需要被人照顾的无力感,但偏偏,照顾他的人是笛照夜……这种感觉变得极其复杂。
他猛地挥开她的手,语气暴躁:“多事!”
笛照夜面无表情地退开一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走路注意脚下,左边第三步有个小塌,别撞到。”
她不再看他,转身去整理床铺,仿佛刚才喂水、清障、扶人只是一项必须完成的、无关紧要的任务。
笛飞声站在原地,听着她窸窣的整理声,空茫的眼中戾气渐渐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所取代。
这间狭小的客房,因为两人的独处和这种诡异的依赖与被依赖关系,仿佛形成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充满微妙张力的小世界。
而隔壁房间,云舟站在窗边,望着楼下街道,手握成拳,久久无言。李莲花看了看他,轻轻摇了摇头,自顾自研究起那枚新得到的天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