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城镇的喧嚣渐渐沉寂下去。客栈的厢房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细长,偶尔随着灯火的跳动而晃动。
笛照夜简单洗漱后,和衣躺在了靠外的一张榻上,背对着笛飞声的方向。她闭着眼,但全身的感官却不由自主地关注着房间另一侧的动静。
笛飞声依旧坐在桌边,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失明带来的不便和烦躁,以及云舟那番话引动的戾气,在他心头交织,让他难以平静。他试图自行倒水,手摸索着桌面,却再次碰倒了茶杯。
“哐当。”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笛照夜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便睁开了眼,但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听着。
笛飞声的动作僵住,眉头死死拧紧,一种极其罕见的、名为“挫败”的情绪在他心底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大的暴躁所取代。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桌上的茶壶茶杯都跟着跳了一下。
“……”笛照夜无声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坐起身,下榻走了过来。
她沉默地收拾起翻倒的茶杯,用布巾擦干桌上的水渍,然后重新拿过一个杯子,倒上水,递到他手边。
这一次,笛飞声没有让她喂,而是准确无误地接过了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水似乎稍稍压下了他心头的燥火。
“睡觉。”笛照夜收回杯子,声音平淡无波,“你需要休息,眼睛或许能恢复得快些。”
笛飞声空茫的眼睛“看”向她,忽然冷笑一声:“怎么?嫌我麻烦?”
他的话带着刺,像是在发泄对自己的不满,也像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笛照夜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昏黄的灯光下,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却透出一种不同于往常的……固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她移开目光,将杯子放回桌上:“是挺麻烦。”
她回答得直接而冰冷,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笛飞声周身的气息瞬间又冷了下去。
但笛照夜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微微一怔:“所以,早点好起来,省得碍事。”
这话听起来依旧不中听,甚至带着嫌弃,但细细品味,却似乎……藏着一点别样的意味?仿佛在说:你快点恢复,我就不用再做这些麻烦事了。
笛飞声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许,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但终究是依言站起身,摸索着走向床铺。
他虽然看不见,但方向感和距离感仍在,只是对于床榻的具体高度和边缘判断略有偏差。在他即将坐下时,笛照夜极其自然地、看似无意地用脚将一个小脚凳轻轻推到了他小腿边。
笛飞声的小腿碰到障碍物,动作一顿,随即准确无误地坐到了床沿上。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动作却默契得惊人。
笛照夜吹熄了油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她重新回到自己的榻上躺下,黑暗中,听觉变得更加敏锐。她能听到笛飞声脱去外袍的窸窣声,听到他躺下时床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甚至能听到他比常人更加缓慢悠长的呼吸声。
她知道,他也没睡。
一种无声的、紧绷的默契在黑暗中蔓延。他们像是两只受伤后被迫挤在一处洞穴里的野兽,彼此警惕,却又不得不依赖对方的存在来感知周围的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笛照夜意识渐渐模糊,即将入睡之际。
隔壁房间似乎传来一些极其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起身,在房里烦躁地踱步。
是云舟。
几乎是同时,床上的笛飞声呼吸声几不可察地变重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平稳,但笛照夜知道,他也听到了,并且立刻提高了警惕。
果然,片刻后,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他们的房门外。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极其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轻轻推了一下房门——显然,云舟内心挣扎许久,还是无法放心,想确认一下房内的情况。
然而,房门早已被笛照夜从里面闩上了。
那一声轻微的“咔哒”门闩晃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门外的呼吸声骤然一滞,随即像是受了惊吓般,迅速远去了。
房内,笛飞声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冷嗤。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所谓的“君子”。
笛照夜在黑暗中睁着眼,看着头顶模糊的帐幔,心中一片平静无波。对于云舟的关心则乱,她并无感动,只觉得多余和困扰。而对于笛飞声那毫不掩饰的嘲讽和独占姿态,她似乎……也已经渐渐习惯。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一个在黑暗中警惕地守护着他的所有物。
一个在疲惫中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紧密而古怪的羁绊。
而门外,是一个被彻底排除在外、心绪难平的失意人。
黎明的曙光,悄然透过窗纸,染亮了室内的昏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