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还浮动着零星的火焰,在晚风里明明灭灭,像谁遗落的碎星。白日鬼爆炸的余温尚未散尽,江风卷着焦糊的气息扑在脸上,白天却觉得浑身发冷,指尖还残留着握剑时的冰寒。他站在江岸的泥地里,望着眼前翻涌的江水,明明是解决了祸害,心里那片沉甸甸的郁气却半点没散——那些被夺走的生命回不来了,赖含巧失去亲人的痛,也不会因为这一战就消失。
远处传来警笛的尖啸,由远及近,刺破了江边的寂静。白天循声望去,就见一辆警车停在不远处的公路边,先前那个穿棕色风衣的男人正从一辆警车里下来。他的风衣还沾着尘土,脸上带着未褪的惊惶,却在望见江岸的身影时,脚步顿了顿。
江雾正慢慢漫上来,裹着白天周身尚未散尽的蓝光余韵,像给他罩了层朦胧的纱。他缓缓转过头,对上男人望过来的目光,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轻松的笑,可那笑容却怎么也展不开,只在嘴角僵成一道浅浅的弧度,眼底还沉着未散的疲惫。
男人却忽然笑了,是那种卸下所有紧绷后,发自肺腑的释然。他抬手,对着江岸上的白天,用力比了个大拇指。晚风掀起他风衣的下摆,警灯的红蓝光芒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可那个手势却格外清晰,像在说“干得漂亮”。
白天望着那个手势,愣了愣。风里似乎少了些焦糊味,多了点江水的潮气。他重新低下头,望着脚下被踩实的泥地,这一次,嘴角那抹僵硬的弧度,终于悄悄柔和了些。
米高踩着江边的碎石子路走来,皮鞋碾过未熄的火星,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谁在暗处轻叩火柴。他在白天身侧几步外站定,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率先开口,声音里还裹着未散的沙哑:“真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这种东西。”
白天没回头,目光落在江面——最后一簇火焰正蜷成小小的橘色光球,慢慢沉进水里,只余下几缕灰黑的烟,被江风揉得粉碎。
“你早就知道?”他的声音很轻,混在水声里几乎要飘走。
“只在卷宗上见过代号。”米高扯了扯皱巴巴的风衣,露出里面沾着暗红血渍的衬衫,“局里叫它‘地刹’,前前后后折了七个探员,都没抓到。”他顿了顿,抬手按了按歪掉的帽檐,指节还在微微发颤,“谢了。刚才在太平间,你要是再晚来一步……”
“不是为了你。”白天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是为了那些哭的人。”
米高愣了愣,随即笑了,眼角的细纹里漫进些暖意:“不管为了谁,这份情我领了。我叫米高,特殊事务科的。”他从风衣内袋掏出个边角磨卷的证件晃了晃,塑料封皮上还沾着点泥,“以后再撞上这玩意儿,直接打这个电话找我。”
白天终于转过头,江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还带着点红血丝的眼睛。他瞥了眼米高手里的证件,又望向远处红蓝交替的警灯——光带在雾里晕开,像幅模糊的水彩。
“赖含巧家的事……”
“知道。”米高点头,声音沉了沉,“她哥哥是第七个受害者。后续我们会跟进,抚恤金、手续……不会让她家庭再受半分刁难。”
水面最后一点火星灭了,江雾像浸了水的棉絮,越裹越浓。白天望着米高眼里的认真,心里那团沉甸甸的东西像是被风吹散了些。他没说话,只是对着米高,轻轻点了点头。
米高也回了个点头,转身朝警车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喊了句:“对了——你那战甲挺帅的,叫什么名?”
“蓝色光。”
“蓝色光……”米高咂摸了两下这三个字,笑了,眼角的纹路里盛着点真心实意的赞许,“挺接地气的。”
警笛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渐远的调子,带着撤离的信号。白天站在江岸,望着警车的尾灯钻进雾里,江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像洗了把脸。他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终于不再发闷,能顺畅地呼吸了——每一口都带着江水的清冽。
……
教室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切割着午后黏稠的空气。白天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目光却黏在前排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上。桌角的练习册还摊开着,是赖含巧常做的那本数学题,边缘已经被翻得有些卷边,只是上面的字迹停留在很久之前——她好像有半个月没来了。
窗外的蝉鸣一阵紧过一阵,混着隔壁班隐约传来的背书声,把教室里的安静衬得愈发清晰。黑板右上角的红色数字被粉笔重重圈住,"7"这个数字刺眼地趴在那里,像在无声地倒数着什么。高考的影子已经压到了眉睫,连空气里都飘着试卷油墨和紧张焦虑的味道,可那个总爱上课偷偷转笔、被老师点名时会吐吐舌头的姑娘,却迟迟没有出现。
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笃笃笃,节奏比平时快些。候老师抱着一摞模拟试卷走进来,额角还沾着点薄汗,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被粉笔灰染白的手腕。
“趁着午休,把昨天最后两道大题再讲讲。”他把试卷往讲台上一放,声音带着点疲惫,却依旧清亮,“这两道题分值重,高考很可能考类似的题型......”
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沙沙响起,候老师的身影在讲台上移动着,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把那些没来得及擦去的粉笔灰照得像细碎的金粉。白天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试卷上,可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符号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闪过的,是赖含巧坐在前排时,阳光落在她发梢的样子。
候老师在黑板上推导着函数公式,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的肩头,像落了层细雪。白天盯着试卷上那道未解的解析几何题,笔尖悬在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去。前排的空位像个黑洞,吸走了教室里大半的生气——以前赖含巧总爱在这里转着笔念叨“这题简直不是人做的”,语气里满是抱怨,眼底却藏着不服输的光。
“人生的刺,就在这里,留恋着不肯快走的,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有那么一句话忽然漫进脑海,白天捏着笔的手指紧了紧。他忽然明白,那些被我们习以为常的琐碎,往往在失去后才显露出重量。就像此刻,少了那支转得飞快的笔,少了那句没头没脑的抱怨,连午后的阳光都显得格外空旷。
“白天,这一步懂了吗?”候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关切的停顿。
他猛地回神,抬头时正对上老师的目光。候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前排的空位,眼神暗了暗,却没多问,只是放缓了语速:“这道题的关键在于辅助线,就像人生遇到坎儿,有时候拐个弯就通了。”
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将两个看似无关的三角形连在一起。白天望着那条线,忽然想起赖含巧哥哥的葬礼那天,她蜷缩在墙角的样子,像株被暴雨打蔫的向日葵。那时候他才懂,有些坎儿太陡,不是拐个弯就能过去的。
“所谓成长,不过是把哭声调成静音的过程。”不知在哪本书上见过的句子,此刻突然清晰起来。他低头在草稿纸上写下这行字,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很轻,却像在心里刻下了什么。窗外的蝉鸣渐渐低了,风穿过走廊,掀动了前排空位上的练习册,哗啦啦的声响里,仿佛还能听见那个姑娘没心没肺的笑。
候老师讲题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条平稳流动的河。白天深吸一口气,终于将笔尖落在试卷上——他要把这道题解出来,连同那些没能说出口的安慰,一起攒着。等那个空位重新坐满时,或许可以笑着说:“你看,这道坎儿,我们一起跨过去了。”